天王祭很快就来了,那一天日子还没过中午,吉法师就把城里的眾人带出去间晃,一行八、九个游手好间的不良少年在附近各个村庄间晃,每到一处,吉法师总要吆喝着一些不干活的、或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被父母赶下田的年轻人一起加入,呼朋引伴下竟然变成了六、七十人的大团体。那些孩子被拐走的农家父母们只能对着这一大帮人摇头叹气,可恨这尾张的大蠢货带坏他们的孩子。
一群人在野外互相丢丢石头、比比相扑,又在吉法师指挥下分成两队玩战争游戏。转眼就玩到了黄昏,一群人才兴高采烈的进入津岛镇内。
津岛在举办天王祭的时候,富商们都会凑钱发放免费油灯,规定家家户户都要点上,因此夜晚来临时,井字状的街道灯火从一两哩外的小丘上都能看到。
吉法师拿出一把铜钱,豪爽地分给眾人之后,就让大家各自带开。
一进到镇上,繁华的灯火更是让人目不暇给,每条街道都掛满了印上织田家五木瓜家纹的灯笼。街道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每个路口都有不同的杂耍使出浑身解数吸引人们关注。
越靠近港口则越是热闹,航行在河口的巻藁船吸引无数人在此逗留,一根根支架掛着灯笼从船上的桅桿伸展出去,彷彿在船上竖起一把点火的竹伞。数十艘巻藁船同时航行在河面上,即使没有街灯也可以把津岛的夜晚照得明亮如昼,伴随船上乐手优美的笛音,在最大的主船上载着一整船女歌伎唱出柔和深邃的合声,让人如痴如醉,不自觉跌入无边无际的幽玄之中。
「喂!人都集中到舞台那边去了。」吉法师和小平太、阿狗、胜三郎、弥七郎等人沿着港口河岸边吃边走,不自觉来到岸边广场上的主舞台。这边也是津岛的中心,在伊势湾内来往的商船从河口溯游而上,最后都会来到这个广场。白天时,这边就是大贾们卸货交易的场所,而夜晚,这边也会成为豪商举办宴会、小祭典的合适地点。在天王祭的时候,这边就会架设巨大的舞台,邀请京都颇负盛名的戏班、歌伎、舞伶前来表演,也是大人物们发表演讲的地方。
在津岛,过去由十五大富商家族组成了「津岛眾」统治此地,自将军开创幕府以来,一直都维持独立自主的状态。直到吉法师的祖父织田信贞挥军攻打此地,才被纳入织田家麾下。
往年的天王祭,都是由津岛眾最具眾望者上台发表演讲,然后正式开始祭典,但是这几年,这样的惯例开始逐渐改变。
「跟你赌十文钱今年又是你爹上台。」弥七郎听见小平太这样对吉法师讲,但吉法师只是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台上,一名留着细白长鬍缓步走上了舞台,天王祭的舞台共分三层,供戏班或歌伎表演之用,只见那老者一步一步缓慢地走上舞台的最高处,弥七郎心里思量着此人是否就是吉法师的父亲时,那老者缓缓开口了…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天王祭了,大家在这一年有没有荷包满满、肚子饱饱啊?有的话大声跟我说一声『有』啊!!」
「有~~~」台下观眾们精神饱满的回应着。
「好好好,今年大家也很有精神…」
「这人莫非就是你父亲?」弥七向吉法师问道。
「弥七,吃米要知米价啊。那老头就是津岛眾之一的崛田道空,多认点本地的大人物吧,对你有好处的。」阿狗在旁边回话。
「……那我也不多说废话,今年我们这个小地方又受到信秀大人许多帮助,因此由他来为庆典开场是再适合也不过了,我们请弹正忠大人上台来为我们讲几句话!」就在弥七郎和阿狗搭话的同时,崛田道空也讲完他的开场白了。此时鼓声逐渐响起,只看到一人从侧边走入舞台,三步併作一步的快速向前,身材瘦长、动作狡捷。身穿一袭玄黑色直垂,用鲜红色的五木瓜纹点缀,头上顶着的侍乌帽子戴得方方正正,而腰间配戴的太刀以金边纹饰,宽大的袖口随着他行走而飘逸。
当那人在最高处站定位,弥七郎就看清此人简直与吉法师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但相比年少的吉法师则多了三份沧桑和七份狡诈,嘴角的一抹微笑显得胸有成竹,凡事尽在掌握之中的得意。
「喝!!!」信秀突然大喝一声,吓得弥七郎身子一震。
「齁~~~~」弥七郎回过神来,但见左右观眾似乎早已预料,发出一阵「你又来了」的合声。
「唉呦~,今年没吓到各位呀?」信秀在台上朗声到,声音大到连数十丈外的弥七郎都听得一清二楚,「大概就只有那边那位小弟身子有抖了一下。」他把手往弥七郎的方向指过去,观眾们闻言回头看向弥七郎发出了笑声。
信秀的目光要从弥七郎身上移开时,在吉法师的脸上停留了一下,然后又对观眾继续讲道:「十年前!十年前,我对各位许下了承诺,只要各位支持我,我保证大家可以好好地做生意、卖东西,绝对不会受到强盗!甚至是武士的打扰!只要我当家,这边就不会被战火波及。你们的店铺不会莫名其妙被放火烧掉、商品不会莫名其妙被徵收、更不会有任何巧立名目的杂税。
「只要我当家,津岛的各位就可以放心地做生意、生孩子、吃好、穿好、买好。现在,十年了!已经十年了!,我就想问各位一句话,各位认为,我有没有兑现我的诺言?」
「有~~~~」观眾齐声应合着。
「我都变胖啦!」台下不知哪个观眾大声说道,逗得大家呵呵大笑。
信秀非常夸张地瞪大了他的眼睛,手指着那位观眾道:「你们看、你们看,我津岛出了个胖子啊。当今这个世道,出了尾张,遍地都是战乱,人都快饿死了,但我们津岛却可以养出胖子,谁敢说我们尾张不是个物產丰饶的天府之国?谁还能像我们津岛一样,年年举办盛大的祭典?」
「这都是信秀大人的功劳!!」人群里,不知道谁这样大喊道。
「不敢当,不敢当!」信秀摆了摆手,做出被谬讚的样貌。
「信秀大人!」、「信秀大人!!」信秀的名字开始此起彼落的被叫了出来,而后吶喊的人开始逐渐增加,到最后在场的观眾都在大喊着他的名字。
「信秀大人!!!!!」
台上的信秀用手臂抹了抹眼睛,看上去热泪盈眶,「谢谢各位!谢谢各位的肯定,这样我信秀这么多年的肯定,也就没有白费了。」他用衣袖抹去眼泪,说道:「好了,我也就不打扰大家庆祝了,就让我们开始表演吧。接下来要表演的这位可是我一位老朋友的黄花闺女,她是第一次表演,请大家多多包涵。」
信秀在观眾的欢呼声中退到了台下,接续他走上来的则是一位娇小的女子,一张脸被涂得全白,见不到一丝肉色,只见她怯生生地不知道讲了些什么,台下没人听得清楚半句话。一旁的崛田道空赶忙补上来介绍道:
「这位是生驹家的吉乃小姐,她将要为我们表演幸若舞『敦盛』!请大家掌声鼓励鼓励。」台下观眾果然响起了一阵阵加油性质的掌声,还有人喊道:「别紧张!你做得到!」
于是她从怀中拿出了一把摺扇,「啪」地一声将扇展开,向前平举,她平稳地跪在地上,开始悠悠地唱了起来:
留恋此生,
方知现世终非长居永住之处。
芸芸眾生,
犹如草上白露;
亦同水映新月,
转瞬即逝。
讚叹金瓶之花者,
即便荣华富贵在前,
仍有无常之风在后。
玩赏南楼之月者,
一时有得清澈明月,
未尝不遇不祥之云。
人间五十年,较天地之长久,
不过黄梁一梦,如幻似真。
既一度得享为人,又岂有不灭者乎?
一思及此,乃悟此为菩提之种,豁然开朗。
却仍有所憾,踌躇不前,
故急急赶往京城之都。
见敦盛之首示眾于狱门之上,
逐盗而归宅,寻僧以供奉。
世事无常如烟,
一切尽在不言…
演唱完毕,她缓缓起身,将扇「啪」地一声收起。她的歌声嘹亮优美、馀韵犹存,将熊谷直实心中的那份无常感受与沧桑心境完美地表达出来,令听眾不禁为之动容。
她朝着观眾三面鞠躬,正要默默地下台,此时观眾才如大梦初醒,立刻有人率先鼓掌,然后震天的掌声随之而来,这下她怯羞的脸瓜子才终于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又再次对观眾鞠躬,脚步雀跃地下台去了。
弥七郎就跟其他人一样,对那姑娘的歌喉讚叹不已,正当他们还沉浸在刚刚的歌声中时,吉法师说道:「走吧!」
其他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小平太问道:「走去哪?表演不看了吗?」
「还能去哪?我们去跟刚刚的姑娘见上一面。」吉法师这样说着,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后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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