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缢不敢说话。
即便……即便穆国公当年将真相说给您听,您却早已深陷假意伉俪多年,又新逢丧子之痛……您会听吗?又听得进去吗?
延和帝越发疯魔,他桀桀地笑着,原本端庄整洁的鬓发也因为动作过大而松散开来,几缕白色的碎发挡住了他的脸,越发狰狞:“待朕百年之后,朕的章儿、大殷朝的福熙大长公主,那么个权力耀眼的存在,又会受谁所控?!他穆国公——乃是大殷百万兵马大元帅!三个儿子不是把持军权就是斡旋朝政、届时朕的公主只会是个傀儡、任人肆意摆弄!”他深吸一口气,“对、对对……他还有个女儿,叫穆以安是吧……章儿谁的话都不听,就只听她的。什么事都想着她!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她!”
他跌坐了下来,坐在冰凉的阶梯上,眼角通红,眼眶甚至含着滚滚热泪:“可笑啊!朕的女儿……竟会为了别人的姑娘,质问朕、逼迫朕……甚至远远地离开朕!”他咬牙切齿:“谁能知道,将来她还会怎么控制章儿!怎么摆布大殷的皇!”他怒声嘶吼着,发了疯癫一般直起身子,够着将书桌上面那个木盒扫落到地上!
木盒顺着阶梯滚滚而下,终于摇晃了两下,慢慢静了下来。
望着那个木盒,延和帝似乎也冷静了两分,他开口:“赵缢,你过来!”
赵缢小心翼翼地跪着爬了过去。
延和帝伸手,将那滚卷轴交给了他,悄声道:“朕的女儿要登基……就只剩一个占着位子的窝囊废和一个权势滔天的大奸臣。知道朕的意思了吗?”
“陛下……”
“去吧,把那个蠢货拿到的假图换了。咱们省点儿力气,借北燕人的刀,给咱们大殷挣一个明君回来!”
赵缢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手中握着的卷轴,卷轴上面的“布兵防阵图”五个明晰的字迹却像一把又一把利刃,一点一点捅破了赵缢的心脏,流出来的滚烫鲜血,他仿佛看见,染红了整片大殷的天空大地。
秃鹫盘旋、饿殍遍地,寸草不生、孤冢无名。
这万里黄沙,终负了一江流水,满腔热血。
戚含章握着一卷奏疏坐在廊上,十分闲适地端起小茶杯喝一口刚煮好的新茶,不时抬一抬眼,看着回廊外头那正专注射箭的姑娘。她粉黛未施、只用了一根木簪挽住松散的头发,碎发垂落在她白皙的脖颈边上,隐隐约约遮住了那一点黑痣,越发妩媚动人。她弯着眼睛,嘴唇不由自主地上挑,心情十分愉悦。
穆以安在她不远处,在花园的墙根处设了一张靶子,自己则远远站开。她今日终于放弃了短布衫,穿上了她大哥给她做的那一身火红色的骑装,头发高高束做马尾,背后还背着箭筒,十分英姿飒爽!她满脸严肃,双眼沉着而冷静地盯了箭靶一会儿,然后左手掌弓,右手伸到身后,取出一根羽箭,顺势一个转身盘坐下来,羽箭上弦,满月拉起,只听“嗖——”的一声破风而出,羽箭没入箭靶的红心深处,箭尾微微颤抖,可见用力不小。
巧叔坐在一旁的草地上,正仔细地摆弄着自己手头上的新箭,听见声音也都抬起了头,眯起眼睛看了一眼箭靶上面的成绩,然后不咸不淡地哼唧了两声。
戚含章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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