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整座城市不得不从午夜狂欢的疲乏中清醒,霓虹灯歇,日光明亮,地下铁里的风被拥挤的西装与公文包阻塞着,到站时人潮倾泻,婴儿啼哭、中年妇女挎着买菜布包不断地抱怨物价、流浪汉毒瘾发作裹着报纸蜷在通道里抽搐。顾家明跟着人群走出狭小的地铁站,他拎着肠粉虾饺找叶云亭吃早茶。
这个时间点的爵士酒吧连员工都没上班,他们坐在吧台边上。
“家明,我希望你能明白,利用情感为理智服务并非卑鄙,而是对于你我目前的处境来说最好的选择。”叶云亭泡了一壶红茶,他倒了一杯递给顾家明。小巧的玻璃酒杯里装着泡好的红茶,红茶、肠粉、虾饺都与昏暗优雅的装修格调显得格格不入。
“她对这一切都毫不知情。”顾家明接了过去,却没喝,只是轻轻吹了一下。
“是,所以你要做的是通过她的不知情去完成你的知情。我必须提醒你,我们整个组现在一筹莫展,所有的讯息都不通,如果你还在为你的多情犹豫,那么我们前几年的心血都将是徒劳无功。”叶云亭见他这样,猛吞了一碟肠粉,赤黑的酱汁从嘴角溢出,他拿起衬衣口袋里的墨绿帕子随意抹了一把。
“我会再想想其他的办法。”顾家明神色冷漠,看上去胃口不太好的样子,他带来的食物却一口没吃。
“下周叁,小嘉的忌日,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叶云亭摩挲着手中的手帕,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顾家明的肩膀。
两个人沉默着,直到杯中的茶水渐渐凉透。
——
香港是个大商场。
玉珠初来乍到,上一秒还在低矮的瓦房、宽阔的海面、柔缓的潮汐中恍惚,下一秒便要被路边车的鸣笛骤然惊醒。抬头不再是蓝天白云,而是如同蜂巢般拥挤、牙签般矗立的楼盘。玉珠那时总觉得害怕,这楼看着摇摇欲坠,莫不是空穴一阵风就能引得它们多米诺骨牌一样崩塌,而后这座城市就此消灭,回到它伊始的海底。
姑姑住的地方不过是牙签楼里的一个洞,所谓的姑父更像是定期的嫖客。姑姑总是抱怨,眼角的皱纹遮不住了,腹部的肥肉减不掉了,阴道也不比从前紧了,最重要的是肚子存不住崽。
每每说到孩子,姑姑就会变得温柔,整个人都要圣母玛利亚附身散发柔光。她会伸出她带香味的手,轻抚自己的小腹,尽管隔着皮肉,但玉珠很确定她在抚摸子宫,摸着摸着,她又会带着期冀地望向玉珠。
她说,阿珠啊,我爱他,当他还是混沌的时候,当他还不存在的时候,我便爱他。
据说,姑姑掉过六个孩子,四个男胎,二个女胎。这是玉珠从麻将桌边听来的。姑姑的几个姐妹爱在那个洞穴般的屋子里打牌抽烟,说冯生王生李爷又给添置宝石钻戒,又有淫浪妹仔爬床。
玉珠感觉来到香港后的生活像是僵尸片,艳鬼缠身,厉鬼扰梦。姑姑看她的眼神好像树妖姥姥即将吸食男子的精魂。
玉珠向来聪明,她敏锐地捕捉到生活的异样,可她又如此单纯,稀里糊涂地被猛灌蜜糖,便痴痴地以为自己妙龄少女,前途无限。更何况,姑姑听说她幼时跟着村子里的长命秀才学过几年画画,就和姑父商议送她去念艺术系。
念大学。念了大学,以后一切就顺风顺水。
——
十八岁,卜卜脆。中学毕业舞会几小时后举行,赵尔青挑了朱黎的一件旧舞裙,紫色绒布长裙,戴珍珠项链,红唇黑发,明明还是清纯的内里偏偏扮妩媚妖娆的样子。她怕疼,耳垂没有打洞,只好退而求其次在一堆样式平庸的耳夹里找合眼缘的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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