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揣着一根大补的人参,路沅君回了宅子。
她本想着叫账房一起下地库盘一盘存银,留几个银元宝别急着往票号里存,得给戏台子捐呢。
可一进院儿,察觉好像这气氛便不大和平时一样。
管家是个老头儿,往日自己一回来,他不是告长工的状,就是挑伙计的错,反正在管家眼里,宅子里谁都他娘的白吃东家的米粮了。
然而今儿那老头儿躲的远远的,还是自己那从运城带来的小丫头跑过来,把她从前院儿往后宅领。
“怎么了?”
路沅君边走边问,丫头红着脸没答。
没法子,路沅君只能跟着她往后宅走。
后宅说是住家眷女辈,但也住着几个铺子里学徒的小伙计,十二叁的半大娃娃。
毕竟后宅那么大,路家这人丁单薄,就剩一个路沅君了,也没那么多女眷可以住。
可路沅君的院子里,是不住男人的。
然而此刻,路沅君站在门口,还没踏进门槛,就看见院里头,有一个男人。
身量极为高大,穿着一身儿不大合体的新衣裳,胳膊上的腱子肉将衣服撑的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是个力气大的。
他从偏屋里抱着杂物出来,又急匆匆的小跑着回去。
那一身儿新衣裳,又都沾了尘土。
明明搬抱的都是些大物件,可他愣是大气都不喘,仿佛一点儿都不沉的慌。
路沅君停住脚步,转头看向丫头。
“这谁啊?”
丫头又羞又恼,红着脸没好气。
“大掌柜刚送来的,说是老爷应了。”
路沅君愣住一瞬,再次看向院里。
恰好那人搬着个大木箱子从东南房里走出来,灰头土脸的,也发现了路沅君,顿住脚步回看向她。
路沅君这才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
灯笼照的他似在发白光,本来只是亚麻色的发,这会儿瞧着竟闪着金色。
一对深目,鼻梁高挺,皮肤白皙,眼睛发绿。面目有毛子的棱角,又因为有一般华夏血脉,不是过于锋利。
“真把这杂种给我送过来了?”
此事来的突然,路沅君竟一时没来得及生气,只觉得惊讶,不敢相信。
杂种二字不好听,但对二毛子来说,却习以为常了。
归化这边的杂种也就是嘴上说说,到了热河满洲里,二毛子叁毛子别说杂种了,过的日子连畜生也不如。
那边儿的汉人又够勇,没来由喝大了随手就对路边要饭的二毛花子,腿脚相加。
故而搬着大木箱子的年轻男人,在听到路沅君口中的杂种之后,反应并不大。
只是轻手轻脚,小心翼翼把手里的木箱子放下。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随手抬起胳膊在脸上胡乱的抹了一把,小跑着朝路沅君冲过来。
停下来后,用不大利索的汉话道。
“少东家。”
因着他汉话说的不好,语调奇怪,带着点儿山西口音,又夹杂些官话语调。
怪到路沅君听着,也听不出是恭敬不恭敬了。
他走近了,路沅君看清了他的长相。
模样确是不错,应当说顶好。
如若是个女的,早就被财主收了养做偏房了。
可……
路沅君意欲开口,话到嘴边又不知该说啥。
目光在他身上上下逡巡,嗯嗯呃呃犹豫了片刻,摆了摆手越过他,朝自己屋子里去了。
老东家应下的,路沅君又不能把人赶出去。
只希望他住在东南房,没事别出来碍眼了。
一进屋,路沅君便把手中的人参丢到了一旁。
怪不得要给她这大补的东西呢,路沅君想想都觉得脸上发烫。
她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呀!
昨儿宋郎中来给她爹复诊,顺带手给路沅君也把了把脉。
说她爹心脉虚浮,得静养,不能动气。
说她脉相平稳有力,可惜没喜。
路沅君想到这儿,又把那裹着人参的纸包捡了起来。
想着没必要同东西治气。
晚上叫伙房给炖上一碗药膳,等敬石如来了,给他补补。
这些天他夜夜来,一来就卖力的折腾半宿,得补补,得好好补补。
路沅君这边把院子里新添的人丁抛诸脑后,连人家的名字都懒得问询,但院里新来的这位,忙活了一下午后,坐在东南小偏房的炕上,脸皮子很红。
毛子生的白,脸一红瞧起来就明显的很。
平日里他都是和柜上的伙计打架斗狠,急眼了才会脸红。
今儿谁都没招惹他,他自己坐在炕上,脸就红了。
少东家住的院子,偏的小东南房也是五脏俱全。
家具是木的,火炉是热的,炕不大但铺着棉花褥子,睡在上头跟睡在云上似的。
他本是热河出身,母亲是个沙俄逃过去的。
热河那地方也就名字里带个热,冬天能把人的鼻子冻掉了。
他娘起先有个相好,也不知是不是他的亲爹,反正后来他娘死后也不管他了。
他就在街上讨饭,有一顿没一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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