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冽尘冷笑一声,道:“太天真了。既然是本座说出来的话,那就一定要办到。即使你现在掉头就走,要不了半个时辰,本座必将血洗安家庄。待得天色将明,此处只会剩下一片白地。我讲明要人三更死,那就不会留他到五更。造不造杀孽,在本座心目中,全然无关紧要。连那贼苍天也动不得我,我怕什么现世报?但本座如今着眼于整个天下,若不是为了你,这个小山庄还入不得我的眼。他们横竖是因你而死,是不是你亲手所杀,又何处相异?这数十条人命债,你是背定了。”
玄霜本已转过身走出几步,听到他这句话,重又站定,道:“你是想说,无……无论如何,在这一刻,他们都已经等同是死人了。对么?”额上冷汗成串的淌了下来,握紧双拳,青筋根根暴起。
江冽尘悠然道:“还有一个办法,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他们自然不必死。但以你的功力,你办得到么?”玄霜咬紧牙关,忽地挥拳击在树上,鲜血贴着树皮滑了下来,和着泪水一起渗入泥土。沉声道:“你明知不行的,还来消遣我。我可以为你做牛做马,只要你别叫我杀人,我……我都愿意去做。”
江冽尘道:“本座想要牛马,将来放眼苍生众界,尽归于我统领,难道还怕会少了?”跨前一步,站到玄霜身后,仍如魔音绕耳一般,低语道:“悔恨吧,你活该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悔恨。这些人本来可以不必死,早前是你一手挖掘了他们的坟墓,现下又没能耐杀我,只好眼看着他们落入深渊……都是由你促成的。”
玄霜双手捂住耳朵,语无伦次的哀求道:“别再说……你别逼我了……”
江冽尘道:“不论你做什么决定,念在你是我徒弟的份上,我都不会强迫你。不过首先得给你讲明后果,免得你将来后悔。你现在不杀他们,就等于仍然停在原地,今日杀不了我,将来也是一样的。但你不杀我,我可不会对天下发慈悲,到时我还是会去杀更多的人。那些无辜的性命,便都是为你所害。等到你想保护的百姓在世间绝了迹,你就会懂得,如今你那所谓的仁慈,是如何卑微的可笑。我不会杀你,我留着你的命,让你能够亲眼看到那一天,看到人间成了怎样的一个地狱。以便亲眼见证,你自己这千古罪人的成果,究竟有多么庞大。所有为此而死难之人,怨气不散,冤魂仍会滞留在这世上。都要来质问你,他们都跟你无冤无仇、素不相识,你为何要造就他们的灭亡?现在你还有资格挽回这一切,你就要这样轻易放过?”说着靠上了另一棵树干,道:“子时到了。究竟何去何从,全交由你自行取决。”
玄霜听到这一番话,脑中犹如被重重击了一锤,呼喊求饶之声渐渐停止,慢慢站起身来,克制着全身颤抖,仍是走到了他面前,道:“假如我不想看到那一天,我只须去杀光安家庄的人?”
江冽尘道:“当然不够,今天灭的是安家庄,以后你还得继续杀下去,杀更多的人,听着无数冤魂在你剑底哀号。直到你的武功足够强,强到足以杀死我为止。不过造下这许多杀孽,等你死后下了地狱,或许便是一个魂魄灰飞烟灭的下场。但你的子孙后代,从此皆可平安过活。我知道佛家有牺牲个体,以利万民之想。假如你不愿舍弃自我,则足能说明,你眼下的好心也是作假,不过都是些伪装出来的善念。”
玄霜不由仰天大笑,笑得涕泗横流,道:“很好,很好。知道了注定的结局,我还怕什么?我落到那般境地,都是给你害的,既然如此,难道我不该先报仇?好歹拼得个玉石俱焚!喂,别置身事外,随我一起进去吧。”见他一副鄙夷的眼神,又加了一句:“别误会,我并没指望你帮我。我只想让你看看,经你一手栽培出的弟子,哼……可以冷血到什么地步。而且你应该仔细看看我的招式,再就此指点几句,以便我改正。”
江冽尘道:“有理。那就走吧。”瞟了他仍然淌着鲜血的拳头一眼,淡淡道:“首先,你的剑永远只能指向外人。弄伤自己泄愤,是最蠢的行为,没有人会因此可怜你。”玄霜冷笑道:“你以为怎地?这一拳,不过是在打醒以前那个愚昧无知的我罢了。”
此时天空澄静,头顶还能隐约看到几朵白云。墨染苍穹,深蓝幽邃。一轮明月挂在枝头,仍在向世间投洒着柔和的清辉,却不知此时此刻,在人间界的某处山庄,正发生着怎样一幕惨绝人寰的杀戮。数十条曾经鲜活的生命,在转瞬间流逝。冤魂的哀啼声,打不破夜的静谧,道不尽这满腔的含恨苦楚。
几个时辰之后,黑沉沉的夜空中隐约映出一片澄红的亮色,恍惚看来,犹如给静夜注入一抹生机。谁又能知,那点红光在地下正是熊熊烈焰,烧尽了庄园田亩,焚尽了公道正义。上界无意插手,冥界无路收归;天不言,地不语,明月仍如玉盘,照射着满目疮痍的土地。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来未曾发生。
两个人影从火光中走出,其中一人浑身浴血,手中也握着一把沾满了血的短剑,仍止不住发抖。江冽尘行出甚远,又回望了一眼冲天的火光,自语道:“这情形倒似当日……”等得醒觉,立即收住了口。暗中咒骂,不知今天是中了什么邪,怎会接二连三的想起七年前灭无影山庄的一幕?
这一路上,两人始终沉默不语,直等走回了紫禁城左近那片林子。玄霜已将下唇咬至流血,短剑脱手滑落,在地上发出“铮”的一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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