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韵似是早已料到了他的回答,如同打破一个薄如蝉翼的梦境,微笑道:“可惜你眼中的美好,早已染遍了血腥。虽然不是由我亲自动手,但凭我的操纵,自会有人做走马前卒。只凭我一个眼色,他们就会代我铺路,代我部署好一切,我又何需事事亲力亲为呢?懂得培养心腹,同时利用这份人力,同样是一种战略。这样看来,比起七煞魔头,本宫是不是更高明些呢?如果唯有与他同化,才能够赶上他,超越他,那么从无影山庄灭门的那一刻起,我就早已沦为复仇者,我的身世注定了我面临的任务。只要当我想到,在我的重重部署下,他虽有留心,却无力改变现状,只能一步步退入陷阱,满身是血,跪在我面前,向我求饶……那时,我便要他为折在他手上的数十条人命赎罪,我要他历尽一切苦楚,最终悲惨的死去……为此,我可以不惜一切方式,哪怕是要我沉沦苦海,万劫不复,永世受世人唾骂、哪怕是满手血腥、化身为再世修罗!”
汤远程似已全无意识,眼中只看到她娇艳的红唇快速蠕动,一字一句钻入自己耳中,过得许久,才缓慢升入脑海,又要再花许久,才能反应出她究竟在说什么。感到头脑中一片空白,胸口似有无形鼓槌反复重击。
怔怔望着面前这个女子,人比花娇,倾国倾城……但此时再看着她令自己动心七年之久的绝世姿色,却是再也觉不出半点美貌。在他眼前的不是自己心仪的对象,反而更像一条高昂着头,正骄傲的吐着信子,向世人宣告自身胜利的毒蛇。
历来越美丽的东西,毒性也就越强,这一条定律,在动物、植物身上都适用。而现今汤远程在沈世韵的身上,可说是看到了这无情规律的再次体现。面庞极其痛苦的扭曲起来,道:“好可怕……韵儿,你变了,你冷漠的残忍,现在的你,让我感到陌生,我甚至觉得……自己开始不认得你了。”
沈世韵放声大笑,这笑声突如其来,却也戛然而止。冷冷望着汤远程,道:“不要来质问我为什么变了,而应细想清楚,你究竟有没有真正的认识过我?你对我的印象,不过是凭借旧有的片面、模糊的观念,营造出的一种幻影而已。你希望我完美无缺,希望我处处合你心意,试问这样的人,世间究竟存在与否?现在你看到真正的我,同你的幻影不符,你绝不会去挖掘自己那个愚蠢脑袋中的记忆,只会来指责我,质问我为何变得令你陌生?从始至终,我都只是我,未曾改变,既然你对我了解不清,就不要如此武断的来定义我。你从小的生活,虽然苦了些,至少衣食无忧,至少性命无碍,至少还有你的亲人,时刻陪着你,至少在你高中状元后,一切时来运转,你成了顺治元年最风光的年轻人,你也是所有寒窗苦读的学子所崇敬、仰慕的梦想!这样的生活,你还有什么不满足?而你,你从没有经历过,由于一段本不应存在的残忍,在敌人的刀剑下,你的亲人一个个离你而去,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天地之间,只剩下你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再也没有人关心你,需要你,仿佛你是被彻底遗弃于世界之外。更讽刺的是,那个给过你如此重击的畜生,竟然还随时惦记着,要来取你的性命?你又可曾体验过,曾经最亲密、也是你最信任的朋友,一夕间突然成为刻骨仇敌,甚至你一切的幸福,全是由他亲手葬送?要恨他么?你怎能恨得起来,可又怎能不恨?然而你的仇恨,如烈火烧灼一般旺盛,足能将你整个人由内到外焚烧成灰烬,在他眼里,却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不过是他茶余饭后的一点笑料,一点调味品!他心情好的时候,才会陪你‘玩玩’,平时则对你不屑一顾。恨与被恨,彼此间也该是对等而言,可你在对方的眼里,却根本就什么都不是,而你拼尽全力,也只换得他一个‘不屑一顾’……你理解那种天空在你眼前突然塌陷的感受么?既然没有体验过,你就没有资格来指摘我,评判我的是非正误!”
汤远程轻叹一声,看着她气愤的全身颤抖,眼眶也红了一圈,又觉不忍,苦涩开口道:“韵儿,放手吧……任何人的作为,都逃不脱天道的制裁。我比你更懂得官场的黑暗,踏入了这个漩涡,你就无法回头,不必为了你的仇人,葬送自己,致使亲者痛,仇者快。如今皇上还不知道你这一切的秘密,你如能尽早迷途知返,也还来得及。为何不同他去过平静的生活?”
沈世韵已笑得眼角流出了泪水,道:“权欲交汇的中心,怎能指望它平静?何况,你当真以为,你所效忠的皇帝,一无所知?不,他可以知情,只是他手中的势力,已不容许他反抗。现在这一场争斗,早已经到了白热化,只须一条导火线,便能一触即发……到时我同他之间,只能有一个胜者,也即是说,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事诚如此,更无可逆。就算现在我放过他一马,他也不会轻饶了我,我们夫妻,是注定要走上这条道路的。”
汤远程听她语气虽仍坚定,话意却分明已有了几分松动,一时间仿佛看到希望闪过,忙道:“我帮你去求皇上,请他饶过你的谋逆之罪,从轻发落便是!他并不是个不近人情的君主,他能够赦免凌贝勒的罪行,而他对你,一定还有着最初的感情。现在你不过是脑中动念,尚未付诸实际,即便有罪,也算不得多大的罪名。关键只是皇上肯不肯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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