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无应将弟子的剑赐名为“守心”。其之用心良苦,着实令人感慨。他不怕弟子任意妄为,却怕弟子因诸多顾虑,而不能遵从心意,恣意人生。与世共情四字说来简单,做来却是难上加难。
自弟子执剑之初,方无应便曾告诉过弟子。
“你既然拿起这把剑,就知会有拿着这把剑杀人的时候。有人惑于罪恶,越不过去这个坎儿,这辈子都没能再拿起剑。此类人虽是可惜,可好歹仍有他途可行,不会此生都没了出路。”
“而有的人则成了弑杀成性的疯子……这样的人连屠夫都称不上。”
“便是市井屠夫都知道关门歇业的那一日,此类疯子把人命当做了儿戏,肆意加害。早迷失了人之本性。”
“染血之后,不怕你从此消沉,却怕你今后不知如何停下。”
所谓侠以武犯禁。贺飞白此生皆在求一法度,只愿这武林再无滥杀。可只要江湖犹存,这样的明彰亮节便永远不可能实现。纵使北盟之中跟随归雁盟者众也,但真的是追随这一理念而支持贺飞白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方无应也曾叫阮寄真对此事略做评价,云极首徒不过垂着眼答了“难也”二字罢了。最难彰显的就是公理。而这些能管住手中兵器的,也只有握着它的人而已。
阮寄真谨记师父教诲,此番下山以来,每一次出手皆是慎之又慎。然终究是夺人性命之多。他很怕自己自认为义,将自己看做了评判善恶的标准,迷失在杀人嗜血的刺激之中。
将苏家母女送去白玉京,云极大弟子松下的并不止是护住了师父旧友亲眷的那根弦,更是不用再取人性命的那口气。
只是没想到,到了这片故土上,他第一次起了必要叫人血债血偿的杀心。
那晚月色如水洗,明光如练。清辉之下,剑身上印刻着古朴的剑名,映入阮寄真的眼睛。剑意与杀气同时在沸腾,小小的庭院里被一番暴涨的气势所填满。密不透风的剑风之中,道道锋利皆可破肉见骨。
喷涌的怒火需得一番杀戮才可将之浇灭。
这一番剑法走毕,阮寄真心中的愤懑之情也随之冷静下来。无处可宣泄的情绪也总算找到一个出口。那洪江水匪作恶多端,他自然不会放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阮寄真顺从内心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便也不辜负师父赐剑的良苦用心。
一桶冷水从脖子上倒下去,刺激的冰冷过后,反倒更能感受到皮肤下血液的沸腾。且等二日在临江观上祭拜过了老观主,必然是要将那些个祸害杀个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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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此地水寇盘踞在水岸滩涂的寨子里,此处视野开阔,一眼便可看见来往船只。纵然是在夜里行船,也逃不过这群恶人的眼睛。
许是觉得在这临江地界上无人自己,偌大一个寨子门口连个守门的都没有。寨子里是灯火通明,吆五喝六的声音顺着江水风声传出老远。
阮寄真在这木寨子门口停留,抬头看了眼头顶上那歪七扭八的招牌,心中厌恶。正抬手欲毁之,里头走出两个踉踉跄跄的人影。看他们脚步颠倒,言语模糊,便知是喝多了。
这二人在里头寻欢作乐,喝多了尿急,便结伴出来小解。嘴里污言秽语地开着黄腔。说着便是几日前刚折磨过的姑娘。那话极度难听,听了只叫人内心起火,满是厌恶,恨不得立时剁了这等畜生的四肢才解气。
二人勾肩搭背,迷迷糊糊地朝外头走来,猛一抬头便见大门下立着一个身影。背着月色,脚下的影子拉得老长。无声无息地站在那儿,竟如鬼魅一般。他们吓了一大跳,酒都吓醒一半儿,立时开嘴骂道。
“哪个不要命的站在那儿!”
话从口出,声音明明还在自个儿耳边响着,可接下来他们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了。只觉面前似有一阵风刮过,周身上下就变得极冷极寒。还不等他们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倒在地上,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个人的消失,云极弟子的剑法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他们死前连个完整的音节都吐不出来,何论为里头的同伙发出预警。
阮寄真便是踩着那吱呀作响的木板一路往前,脚步又轻快又快,恰似一道潜入秋日的寒意,即将带来一场雪虐风饕。他的杀意恰似暴风雪盖地而来,丝毫不曾收敛。但是他的动作又太快,站在外围的水贼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剑洞穿的喉咙。
等在中间狂笑饮酒的人看过来时,门口已经躺下好几具尸体。血流一地,将鞋底子都染成了暗红色。同伴突然倒在自己身边。本以为是喝醉了,结果就只看到他脖子上一个血窟窿,还在往外头冒血。血液滚烫流了自个儿一身。水寇们个个吓得屁滚尿流,争先恐后地去找自己的兵器,满脸皆是惊惧。
云极弟子见到这伙人的表情,忽觉得好笑。可知在他们作恶时,无辜的百姓们也是这般模样,惊恐地求饶哭喊。真应该找块镜子来,让他们好好瞧瞧自己现在的表情。
被惊吓到的水寇们在这寨子的前方围成一团,打翻了满地的酒与血混在一起,发出一股极其古怪的味道。看着面前的少年漫不经心的擦剑动作,这群平日里威风八面的贼寇,浑身上下皆是冷汗,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害怕。
站在中间的彪形大汉也被这等凝练过的杀意所慑,结巴了半天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丝毫没了平日里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气势。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乃蛟龙门临江堂堂主……”
他话都不曾说完,瞳孔瞬时缩成极小的一点。那个起码离他有百步开外的少年几乎是在瞬间之内来到他的面前。这临江堂的堂主活着最后见到的东西,不过是少年拔剑时闪过的那一道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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