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下已经记不清那老马的颜色模样了,只记得她被马头落地、鲜血横流的场面吓了一跳。
穆武命侍从押着齐云,要他给周瞻下跪,口中嚷嚷着,“这马冲撞了殿下,你是怎么管教的!还不给殿下赔罪?”
周瞻负手立在一旁,冷眼看着。
这两人看齐云不顺眼的事情,穆明珠早已知晓,见状自然清楚恐怕不是齐云的马冲撞了二哥,而是这俩人故意挑衅。况且退一万步,就算当真是这马冲撞了周瞻,马也杀了,还追究什么?杀人不过头点地。
穆明珠记不清自己当时究竟说了什么,总是看不过去出面拦下,把穆武骂走了,又出于人的同理心,命底下人帮忙收葬了齐云的马。她本待就此离去,却见看似冷静的小少年其实浑身都在发抖。
小少年在围猎场上射狼射虎都不怕,又怎么会因为一匹死马而害怕?所以他的颤抖,必然不是出于恐惧,而是为了压制心中的悲愤,做出了全部的努力。
那是她第一次隐约摸到齐云的真实性情,远不像他表面看起来那么安静漂亮。
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小孩,担心小少年受这样的刺激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便全当日行一善,没有放他立时就走,而是邀请他一同前往她爱马所在的马厩。
那个下午,她一面给爱马洗刷梳理毛发,一面同小少年说话,直到他稍微恢复正常、不再发抖,才放他离去。
杀马事件后,两人关系稍微缓和——当然主要是穆明珠单方面的缓和,毕竟齐云总是一副样子。
等到她十三岁那年,赐婚的旨意一下,这短暂的和缓立时荡然无存,两人关系急转直下,比陌生人还不如。
其实穆明珠现下想来,当初她留下小少年,是低估了齐云。
杀马之事后,齐云一没有向皇帝告状,二没有向周瞻与穆武寻仇——至少在他有足够强的实力、找到足够好的机会之前,他按捺住了。
齐云直到十六岁这年,在围猎场上寻到了落单的穆武,一箭贯穿了他的左目。据说齐云还是收着力道的,否则强弩之下,便能叫穆武脑壳粉碎。他找的时机太好,恰好是废太子周瞻事变之后,穆武因从前与周瞻关系密切,此时避祸还来不及,竟然哑忍下来。而至于废太子周瞻,昔日皇帝口中的“吾家小豹子”,已经身陷囹圄,日夜为齐云严刑拷打——数年后建邺城中传言,据说齐云当初将周瞻的皮分作数层,一层一层剥了下来……
此时左目已盲的穆武,就坐在课室中排,偶尔看向后方时,仅剩的右目中会闪着怨毒的光。
但他现在不敢有所行动。
至于周瞻……
依照时间推算,她的二哥此时应当在天牢之中,不知已经被剥了几层皮,又还剩几层皮。
而这一切的操刀手齐云,就坐在她身旁的书桌前,缓慢沉着得磨墨,把所有阴暗的秘密都藏在他压低的帽檐之下。
待到放课的钟声响起,在这同窗皆平等的南山书院中,穆明珠不确定自己还能唤住少年。
课室内静悄悄的,无人私语,唯有墨笔落在纸张上的“沙沙”声响作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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