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谡这样一问,男人呵的一声笑得更冷:“你是活在市井里吗?圣德三十八年间,南阳沔水的那场大水没听说?周边十二县四十处决堤,房屋倒塌,农田被淹,八万户人家失去家园,流离失所,死伤成千上万,遍地哀嚎,你所谓口碑颇佳的清官又在哪里?朝廷在哪里?皇帝又管了吗?”
这场洪灾,周谡也有听闻,是他父皇在位最后一年发生的。
他记得当时朝廷已经派了好几个官员前去救灾,也拨了不少赈灾银用于安顿灾民,后来官员们上折子汇报灾情,纷纷表示大水已经控制住了,灾民也得到了妥善安置。
再后来周谡继位,这事已经过去,朝中也没人再提及,自己也就不再过问。
“如果我没记错,当时朝廷拨了十万两白银,还有五十万石的粮食发放给灾民,这些在国库上都有记录,难不成还有假?”
“拨了又如何,发下来了吗?一级级地往下扣,到我们灾民手上能有多少,一人十个铜钱,掺了一大半石子的陈糠糙米,打发叫花子般打发了完事。没有一个州县愿意收留我们,城门紧闭不开,我们没有地,没有家,四处流荡,野外找块空地,铺上杂草就睡。找不到吃的,饿了只能啃树皮,再狠点,人吃人都有”
话停到这里,老九看向周谡,直盯着他道,“可即便是乞丐般苟延残喘的我们,也碍着了他们,为了掩盖治水不力的罪证,派了大批官兵围剿,就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而你又知不知道,围剿我们的领头官,正是怀谦提拔上去的沭阳总兵董必修。”
男人极为平静,一句句毫无情绪地讲述,然而正是这种过分的平静,诉说的又是如此惨烈的往事,让人听了,心情愈发沉重,久久不能平复。
常顺本就是暴脾气,这会儿更是激动异常:“他娘的,以后老子见一个官就宰一个,天下乌鸦一般黑,昏君狗官,没一个好东西。”
“不行,我这就去将狗官的狗儿子宰了。”常顺提刀就要奔出去。
“等等,”周谡喊住他,目光沉沉,“你处理不妥,我去。”
幽暗地下室,到处都是阴冷潮湿的霉味,即便在这暑夏,也丝毫感觉不到暖意。怀瑾连打了好几个寒颤,手脚被捆,双眼也被黑布遮住,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觉无边黑暗带来的孤绝快要将自己吞没。
突然,嘎吱一声响,铁门被打开。
“真当自己是战神崇武将军啊,单枪匹马,以一敌百,既然是来救他的,那你就进去陪着吧,将来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粗嗓子男人放了话,又是嘎吱一声,门重新关上。
等人走了,怀瑾忙问来者何人,是不是父亲派来救他的。
“你父亲大抵还不得空。”
这声音,有些耳熟,怀瑾呆了一瞬,激动起来:“周兄,没想到你竟冒着生命危险前来,不管救没救成,周兄这份义气,我心领了。”
周谡无心跟人畅诉兄弟情,不冷不热地问:“董必修与你父交情如何?”
怀瑾愣了下,虽然不明白男人为何问这,仍回道:“此人就是墙头草,不值得深交。早年被我父提拔上来,却不知感恩,如今早已攀上高枝,听闻过不久就要调往京城,哪里还看得上我父。”
周谡听后,沉默下来,过一会又问:“他攀上了哪里的高枝?”
好不容易有人陪自己,怀瑾心情好了不少,知无不言:“正是当今天子宠臣,如今风光无两的信阳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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