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后座载着个花了大价钱的物件,三轮车走得平稳了许多,陈安不紧不慢地开着,嘴里叼了根随手捡来的麦穗。
他们开着电三轮又取了床,后斗就连能塞人的缝隙都没有了。贺璞宁只得盘腿坐在下铺的位置,耳边充斥着陈安哼的不成调子的歌:“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
晚风混着麦子成熟的香气,热热地打在脸上。贺璞宁穿着新买的衣服和鞋子,胳膊里是他拼命斗争来的宝贝热水器,心底异常平静。
他只是想着,夏天来了。
第6章
矿区每个月会有固定两天的公休假。这几年 25 成了热门话题,盘点全国空气质量排名,矿区回回都在表单末尾。上头强行压了环境指标,无论国营还是私企,每月必须固定停产两天,又紧急加装了好些台远程雾炮机。
虽然陈安觉得这些大炮除了制造噪音根本没用,用来对抗矿区的灰尘杯水车薪。
也不是没有老板动过偷偷开工的心思,夜里开了机器加班加点,结果被人一个匿名电话举报给了省里来的巡查组,狠罚了几十万,又贴了封条,勒令停工整改,类似的事情才逐渐消停下来。
放公休假的同时,通常也意味着到了发工资的日子。陈安的面馆也会变得更加热闹。
塑料门帘噼里啪啦一响,七八个戴着安全帽的人一窝蜂地涌入,脸颊、脖子、手指,但凡露在外面的地方全都是黑的,只有说话时能看见发黄的烟牙。
看到他们手里拎的编织袋,陈安就知道,今天矿井发钱了。
下井风险高,几乎年年都要死人,哪怕是命大的熬到了中年,也只剩两块烂肺,难得善终。连他们自己都调侃,这是个拿命换钱的活。但矿上的薪水实在高得诱人,在县城人均不过千把块工资的时候,他们每个月已经能拿到一两万了。
不计其数的年轻人早早的辍了学,怀揣着发财的梦想,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就像田里一茬接一茬收割的庄稼。他们中的许多人甚至连银行账户都没有,发钱的时候索性就给现金,用麻布口袋兜着,塞得满满当当。
工人们把编织袋往前胸一背,便开始大呼小叫地嚷嚷着点菜,难得奢侈一回,才不管店里原本卖的是什么。酱大骨,炖肘子,红烧鱼,总之越硬的菜越好,统统都要端到桌子上。陈安刚来矿区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规矩,老实坦白自己做不了,险些被人砸了店面,后来就学聪明了,算着日子提前把鸡鸭鱼肉全都备上,甚至还帮人从县城里捎带过驴板肠火烧。
今天也是一样。陈安大致扫了眼进来的人数,便招呼着贺璞宁帮忙拼桌子。
他们中有不少是第一次见到贺璞宁,眼神里带着好奇和揶揄,问陈安:“找着打杂的了?”
陈安不答应也不否认,还是那句话:“这是我弟弟。”
一大桌年夜饭水准的热菜,陈安要在厨房忙活大半天,贺璞宁便留在外屋照看。
贺璞宁在柜台后面安静站着,看着他们挨着坐下打开编织袋数钱,一沓又一沓粉红色的钞票,就这么放在油腻破旧的餐桌上。手指用舌尖润湿了清点,嘴里也不停地碎碎念。
“一百,二百,三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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