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都是因为她的拒婚,都是因为她——所以他们扯平了——这就是她怕听的理直气壮。
“那是我人生中最难熬的一天。”
盛颖琪瑟缩了一下。
“我本来没有想过要这样去,但是你父亲突然放出消息,说正在给你准备嫁妆,好几家都在蠢蠢欲动。但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话是说给李家听的,因为你父亲一直想和李家联姻,这让我很焦虑。从小到大我想过无数次该怎么跟你求婚,总想攒够了身家再去才能有底气,可是没料到真到了要求婚的时候,情况会是这么仓促。”
“在去之前我给自己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无论你家里人说什么话,都不要紧。你的态度才重要。一定要让你知道,我是真心实意,和别人完全不一样。”
“你从来没问过,我当初为什么会向你求婚。但我想李姨肯定已经忍不住告诉你了,我从小就喜欢你。和你结婚是我的梦想。所以你现在是不是以为我是被你打击后出走巴西,才让自己过上了那些萎靡不振混乱不堪的日子?”
盛颖琪的眼泪渐渐地止住了。难道不是?
“你别头脑发热以为他是真看上了你。”
其实不用大哥提醒,她当时也压根没这样妄想过。一直处于家里食物链最底层的她一向很认得清自己。
她只想着倪天泽怎么会来?为什么要来?
要是别人也就算了,这个明明光芒万丈前途大好的天选之子,不是一直都挺像样的吗?他没必要呀。
就算倪家现在有什么不为外人所知需要借联姻解救的大灾大难--他可知道现在的盛家早就不复往日的风光,被这些个本事不大胃口不小的当家人造得就只剩副花花架子了,还指着哪家能搭把手补一补这些年越造越大的各个窟窿呢!
……等等,还是他就是看中盛家现在渐露颓势才来的?
很有可能。
要搁以前,和盛家结亲这种事他家想都不要想。现在敢来,多半就是看在盛家“不行”了。现在这种气势蓬勃的新贵,唯一缺的不过一块跨入顶级豪门之列的敲门砖。倪家有钱,盛家有名,借壳上位和借壳上市是一个思路。
如果真是这样……那只说明倪天泽还是太年轻。
只见着好处,低估了风险。别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盛家再衰败,当家的人也还在这儿,哪有这么容易任人摆布?就说现在的盛家根本也不是要饿死的骆驼,而是个比垂死骆驼更可怕的,一天天在疯长膨胀的黑洞,里面每天都在利滚利的巨债只等着哪个猪油蒙了心的倒霉蛋来填。
倪家才富了几年?别到时候还来不及如愿飞升,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那点身家倒先被吸个一干二净。到那时,倪天泽再是天纵英才恐怕也是无力回天。赔了夫人又折兵,最后还不一定能落个好--毕竟她爸她哥她后妈,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大哥说他是想要整个盛家做陪嫁,其实就是在笑他不自量力。
但这话灌进她耳朵里,就像阵十八级龙卷风,可劲地在她脑袋里疯刮、盘旋、摧枯拉朽--
倪天泽!!!她跟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更别说他还救过她……不行,她不能看着他这么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急得心闷气短,当即噔噔噔地下了楼,几乎是一路小跑,直到看到那个正坐在一楼大厅里的背影。
当时倪天泽正和坐他左边主位上的倪父说着话。
她看不到倪天泽的神情,却能看到自己父亲的大半个侧脸。从眼角眉梢到嘴角的弧度,都呈现出一种非常客套的平和,不冷不热,不置可否。是他惯常的表情,像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他在审视倪天泽,在漫不经心地打量他。但偶尔他眼中也会闪过一两簇光芒,那是倪天泽话里的要点引起了他的兴趣。
盛颖琪的心一下揪紧了。
在家里察言观色二十多年,她太了解她爸的表情了。老头子显然一开始是不太看得上这个初出茅庐的倪家养子,只是人刚来不好立刻逐客才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他讲,但听了一会儿,发现这个求婚人选也不是全无可用之处。
那神情明明白白就是:我女儿嫁是不可能嫁你的,不过你还算个人才,笼络过来用用也不错。
盛颖琪怕的就是这个。
事实上她爸早就打好了算盘和李家联姻,李家和盛家是多年的商业伙伴,彼此相交甚深,正是联姻的最佳选择。
只是李家儿子一直人在国外准备毕业答辩还没回来,两家才没正式见面,把事情定下来。所以根本无关她愿不愿意,反正她爸早已规划好她的去向。在这个盛家大笔债务即将到期的关键时刻,她的婚姻就是重要的渡江筹码,怎么可能去便宜一个名不见经传,还没什么交情的倪家?
但是以考察未来女婿的能力为由,要倪天泽带资入股先加入他们旗下的一些项目却是可以的。到最后倪天泽自投罗网,盛家乐享其成,总归是一本万利的大便宜。
她心急如焚,也来不及去细听他们在说什么,眼看着倪天泽话音落了,她爸嘴角一掀正要开口,她连忙大声插进去:
“倪天泽!你你别做梦了!我嫁给谁也不会嫁给你!”
倪天泽先听到她叫自己,下意识就回了头,等回了头听清了她的话,却是没有马上生气,只是眯起眼睛显出了迷惑不解。
他本来就是少年老成,总沉着张脸,显得很严肃,所以现下这副夹杂着讶异和困惑的样子倒算罕见。
他反应这么冷静,弄得盛颖琪的心就越发紧张起来。
但不管怎么说她的话是刺耳的,让倪天泽边听边不自觉皱起了眉头,但仍是先望了她一阵,才沉声问:“为什么?你对我是不是有误会?”
“连交道都没打过,哪来的误会?”她急急地说,昂起头撇着眼睛极力要做出一副瞧不起他的骄横样儿来。
站在那里,除了他的目光,还同时在承受来自自己父亲阴沉的注视。
她见过倪天泽发火,他被激怒的时候反应会非常迅速而直接。所以现在他这不紧不慢的样子让既她意外又着急,只得暗暗握紧拳头,鼓足勇气,把声音又提高了八度:“看别人来你也来,你是不是以为现在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能跑来跟我求婚?我们熟吗?连朋友都算不上好吗!”
盛颖琪到了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那刻她都把话说到了那个田地,他也只是目光阴鹜,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琪琪,我们认识多久了?他问过她。
现在她知道了,为什么那个时候他唯一的反应就是由始至终只看着她--
一个认识你超过二十年的人,一个从初中开始就说想娶你并且十年后真的来求婚的人,会非常清楚你惯常的口吻和措辞。
“骄横霸道、目中无人”是从来都没在盛颖琪身上出现过的标签,所以他不信。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就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他缓缓开口:“不熟没关系。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先——”
“我不愿意!”她瞪大眼睛,用鼻孔看他,竭力做出势利可憎的模样,哪怕浑身都在发抖,“你还听不懂吗?我不可能嫁给你!你以为你是谁?你也配?!”
盛颖琪蜷缩的身子痉挛地一晃,只觉得浑身冰凉,不堪回首。
然而无数的画面依然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走马灯一般闪现。过去的很多事,那些蛛丝马迹,远的近的,她头一回看得这么清楚。
清楚得让她痛恨起自己来。
倪天泽的目光一下如鹰般锋锐,他用力抿紧了唇,过了一会儿再开口,还是出乎她意料的平静,只是这个平静背后已经能感觉到压抑的气压:“要怎么才配?只要你说,我可以--”
“你不可以!”盛颖琪一把尖声打断他。她的余光里,她爸显然也对她的表现感到十分陌生,只是同样出于观察的目的一直冷眼旁观到现在,目光冷得像冰,嘴巴微动又要开口了。她赶紧又飞快地大叫:“你、你休想!倪家就够糟践的了,你还连倪家的血缘都没有!一个养子而已,还真有脸来问我配不配?”
倪天泽的表情到这刻,终于勃然变色。
出身本来就是他的软肋,被人嘲弄出身是他从小到大都不习惯也不可能去习惯的大忌,但在所有人里,他最不能忍受来挑他这根刺的就是她。
谁都有可能,甚至包括倪夫人,但,就不该有她!四岁的她没有,二十三岁的她也不该有。
“这么说,你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嫁给我了?”他像头被触怒了的狮子,鬃毛炸起,肌肉紧绷,呼吸逐渐急促,但依然在做最后的努力。竭力自控的声音被压得很低,几乎是压在嗓子里,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来。
盛颖琪不敢和他的眼神相触,撇开头扬着下巴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愿意嫁给你,你、你别痴心妄想了!”
从来向倪天泽求助的第一天起,她就不敢去仔细回想那天自己到底都说了多少足以让他记恨一辈子的话。但现在背靠在浴室的角落里,她把脸埋进膝盖,泪水流了满脸。
“刚到巴西不久,有天晚上我信步走进一间酒吧,本来只是想打发时间,但忽然有个女酒客让酒保给我送来了一杯酒。我当时想有个人聊天也不错,所以没有拒绝,不久她就坐到了我的身边,是个二十多岁的巴西人,很漂亮。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出她不止是想和我聊天。但是那一刻,你知道我想到了谁吗?没错,你。我看到一个年纪和你差不多的女人,我会想到你。而碰到一个想和我上床的女人,我也只会想到你。我当时看着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你。有个问题我想了很多年,始终找不到答案。那就是:为什么非你不可?你明明也没什么大不了,盛颖琪,为什么我就非你不可?明明我常常恨你恨得要死!”
她用力压下自己的哭声,怕被他听到。
“为了找到答案,我跟她回到了她租住的公寓。我想验证一下,女人是不是关了灯其实都一样。”
“可是那天晚上,我做完就走了。因为我很生气,她家里到处喷着香水,她身上也有。在酒吧没留意,等到了她家脱了衣服我才注意到。你是不喷香水的,所以就算关上灯她也不可能像你了。她当然也很生气,因为我说走就走。不仅如此,我还给了她钱。其实我只是为了表达歉意,希望她去给自己买份礼物。但她显然误会了,根本听不进去。于是我们不欢而散。”
“可是经过那晚,我开始有了个新的目标。就好像在我面前摆了一道‘不可能猜想’,你只要尝试尽量多的可能,反复实验论证,最终就能证实它的存在。”
什么“不可能猜想”?盛颖琪没听懂。
倪天泽就像知道她在疑惑,很快就给了她解答:“所谓‘不可能猜想’就是:盛颖琪不可能是所有女人。这世界上总会有一个女人,可以让我不再想起盛颖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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