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盥洗室到餐厅大堂,要经过一条悠长僻静的走廊。谢方思由盥洗室出来没有走几步,就看见一个穿碎金花样旗袍的时装女郎,由走廊的另一头,向自己这边走来。每每迈出一步,覆在她腿面上的旗袍的下摆,便跟着在半空里飘飞。
人人都说大上海、大上海,偏偏有的时候,它就是这样小。以为不会遇到的人,兜兜转转,便不期而遇了。
白海棠也在看谢方思,在震惊与激动一晃而过后,由远及近地,不露声色又片刻不停歇地打量她。
她把头发剪短了些,左手的无名指上,果然戴了一枚闪光的钻戒,以显示她已然是结了婚的太太的身份。可除此而外,她真是一点儿也没变,穿一身淡青色的滚辫半袖旗袍,恍惚还是刚刚从首都大学毕业的样子,受她的邀请来到沪上,和她在火车站台上相遇。
白海棠的眼眶微微地发烫,可她的演技已经修炼得很好了,眼睛闭上再睁开,又是如常浅笑迷人的模样。下一个眨眼间,高跟皮鞋不知不觉已迈到了谢方思的跟前。
一旦彼此站住了脚,就失去了佯装看不见错身而过的机会。两人沉默着相对站立着,似乎物是人非之下,谁也不知道要怎样开口。
谢方思没有那股狠心的劲头,在她看见白海棠第一眼时,心头浮现的总是她的种种好处。为什么不呢?她们十多年的情谊,不比那一场含义不明的决裂来得长久的多,重要的多吗?她颤抖着嘴唇,兀自笑叹了一声,先开口道:“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就是这一把清越婉转的嗓音,别有一字一句都浸没在温水中的温柔,像一圈冰凉的绳索,把白海棠飘飞的心思拽了回来。她近来常常听到这声音,在高级餐厅里,在话匣子里,在一场场俞曼川的电影里,此刻再一次听见,心里的怨愤像火委屈像油,两相混合,便蹿升起一簇无名火。
白海棠的心肠又是冷硬的了,勾着嘴角冷冷地一笑,道:“我好不好要什么紧,你正是如日中天,这不就行了吗?只不过密斯谢,话不能说绝对的。你当初不愿意留在上海,现在不是又回来了么?这人也回来了,歌也唱了,还不打算蹚进这娱乐圈子里,再混个名利双收吗?”
谢方思的笑容消退下去,晓得她是误会自己要与她作对,微蹙着眉头道:“我无意于明星一途,只是有一个人情,不能不还”
白海棠嘲讽地一笑,打断道:“你欠了谁的人情?俞曼川吗?哈!真稀奇!你连电影皇后都搭上关系了,还说不想来娱乐圈亮亮相吗?我都要劝劝你了!”
谢方思耐心告罄,嘴唇渐渐抿成一道直线。为什么欠了俞曼川的人情?不正是因为她白海棠吗?这一件事,总要让她知道才好。只是不等她开口,白海棠一面踱着轻巧的步子靠近她,一面兀自又说下去。
她歪着头睨着她,讽笑道:“谢老太太也在吧?你在上海结婚定居了,还能不把她一道接来上海吗?我这个做晚辈的,倒很应当去拜见拜见她。”又幽幽地叹了口气,“还是谢老太太福气好呢,等你名声大噪,她就要跟着你享清福——”
作者有话要说: 小方思不会有修罗场的,因为她会让。一次两次,让得多了,她就舔着伤口淡出对方的世界。
等到对方经历得再多一些,就会发现自己曾经有过,又已经失去了怎样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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