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姚致然做了个梦。
在梦中,他回到了高中校园,草木青葱蓊鬱,蝉鸣震震,是踩着他离开的脚步到来的夏季。
班里一切如故,他曾经的位置已经由其他人补上,好似他从来不存在,只有高霽因为他离开而成天懨懨地瘫在桌面,证明了他并非虚幻之人。左邻右舍时不时来扰高霽,想让他打起精神,但他丝毫不领情,换了个面把自己埋进双臂中,形成任谁都无法打扰的铜墙铁壁。
姚致然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笑,却像极了哭泣,向来喜欢损他的高霽如此在乎他,令他又高兴又难受。想喊出声音,话语却卡在了喉咙,一个字都无法得到解放,只能眼睁睁看着画面逐渐模糊,进而消失。
梦境暗了下去,再看见画面时,主角换成了抱着书本的初晴,独自走在寧静得异常的长廊上。
他很快认出初晴的所在位置是疏于管理的偏僻校舍,慕言与同伙,还有其他学生经常聚集在这里做坏事。
看天色,距离放学应该已经有一段时间,初晴一个人前去实在不安全,然而,无论他怎么敲打画面,怎么用力想发出声音,最终都只成了一缕清风,甚至撩不起初晴鬓边的发丝。
「不要过去,拜託了……」
姚致然在心底不断重复着,视线持续追逐着初晴,看着她靠上墙壁拿起录音笔,他的心彷彿落入水中渐渐下沉,愈深愈寒。
录音笔清楚录下了刘昱昇向朋友们讲述栽赃姚致然的经过。
初晴的手颤抖得厉害,脸色也相当难看,姚致然连猜测都不需要就知道她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她还因此没稳住身子,撞上了墙面。录音笔的一角去磕到墙砖,发出明显的清脆声响,引起了刘昱昇等人的注意。
女孩想也没想地转身逃跑,把几人的吶喊和威胁拋在身后,径直往训导处去。
为了考取警大而训练多年的长跑如今发挥功效,她一路将人甩得远远的,只是这个时间正好教官刚出去巡逻不久,她办法等,也无法碰运气把证据单独留在桌上,于是决定到学校对面的警察局去。
从后门离开时,刘昱昇等人已经追了上来,她着急跳下楼梯,头也不回地奔出校园。
马路上车辆来往,初晴被堵在了斑马线前。另一侧的红绿灯还在缓缓倒数,甚至感觉比平时更慢,她心急如焚,心里跟着倒数,彷彿这么做可以加快秒数递减。
「她在那边!」
当时间进入十秒时,耳边传来了喊声,追着她的人已经出了校门,与她不过几公尺的距离。
初晴顾不得红绿灯的阻挡,毅然决然迈步奔驰,却不幸碰上了抢快的轿车疾驶而来,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身体先感觉到了被拋出去的失重感。
声音、时间突然变得很远,只有天空离得很近。
重重摔落的同时,强烈的痛感从身体一侧传至四肢百骸,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呼痛,模糊的视线前方,是因为撞击而被她松开的录音笔。
强忍着痛,她伸长手想要碰触录音笔,但移动的动作竟加剧了疼痛,全身上下像是被数千支针扎着似的,令她倒吸一口凉气,泪水喷薄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相信你……」
她太执着自己看见的,将所有的错都当作错,却没有看透表象,理解背后的原因。姚致然寧可被她误会,就是为了保护她,不让她听见那些充满侮辱的话语,而她却凭着眼目所见不愿相信他。
也不知是身上的伤在痛,还是心更痛,每一口呼吸都疼得她呜咽出声,可是灌满她内心的并非死亡的恐惧,而是对姚致然的歉疚与不捨。
脑海里一幕幕都是男孩最后留给她的惨淡微笑,她的泪水肆无忌惮地涌出眼眶。
有股力量不断拉扯着她的意识,她努力反抗,想要保持清醒,渐渐垂下的眼皮却告诉她只是徒劳。
救护车的鸣笛彷彿从遥远的彼端传来,隔着模糊不清的意识更加听不真切。
女孩终究是闭上了双眼,淌落的泪溶入身下的鲜血中,一滴一滴,逐渐乾涸,在她坠入黑暗后不久悄然而止。
「初晴——」
姚致然大喊着从梦中惊醒,额上布满细汗,呼吸急促,心跳如鼓。
他翻身坐起,手肘撑在曲起的一条腿上,把黏在额头的碎发向上拨。大脑迅速回放着梦里的一切,场景、人物、血泊都太过真实,令他胃部一阵翻搅,闭上眼似乎就能再次听见煞车的尖锐声响、闻到浓厚刺鼻的鲜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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