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就被教育过了。”云舒自己伸手轻轻扶着额头,创痂还没来得及结成一具虫茧般的壳,暑天里呆在室外额头冒汗,伤口就一阵阵刺痛,“……可能是这次被他搞懵了,下次会记得报警的。”
“对了,你上次不是还说要染头吗?”小迪看云舒一副快要沉入不妙回忆的表情,“金色的?”
她在自己头上比划了一下,虽然颜色这回事似乎并没有什么好用得着手势示意的。
“只能等放假了再说。”云舒重新用放下来的头发遮住伤痕,拈着手指把刘海整理得蓬松柔软。过几天等它们再长长一些,就需要在盥洗室对着镜子修剪一阵才能出门了。妈妈不爱看她刘海遮眼睛的样子,这小小工作原本也是母亲代劳的——云舒只需要坐在凉椅上等着听咔嚓咔嚓的声音就好。
妈妈总是一面修剪,一面在她耳畔流淌慈爱的絮叨。云舒的头发柔顺又这样爱从指缝乖顺地滑落,黑色富有生命力,她想起从前的自己。做姑娘时洗一次头会累得直不起腰,外婆指着她的鼻子数落她臭美,其实是穷爱美的意思:老人们流传的俗谚说头发难养,专吸主人的气血。她痩得只比竹竿有所起伏,垂瀑长发让她在清贫时候比弟妹平添了种被寄生的美。
她那时欣然接受了外婆的指控,又告诉云舒说自己其实还想和音像店门口老电影海报上《壮志凌云》的美国女郎一样。Kelly Glls,她这句英文好有磁带味。然而因为当时唯恐被传统的外婆真正“扫地出门”,所以闭上了嘴。云舒与她笑一阵,小碎茬扎到眼睛里,有笑的眼泪有疼的眼泪,母亲埋下头替她轻轻吹。这样漂亮的头发,用作亲密的纪念也不能谓之失格。她从云舒的说到自己的,最后说到合婚夜送给云家樵那一束,母女两个顷刻沉默,剪刀咔嚓咔嚓地响,像在斩断一双平凡夫妻有平凡苦乐的前缘。
“你可以让我小嬢帮你做。”小迪也弄断了一支冰棒。左手倒右手,不论怎么掰都把手掌冻得发痛。若蕾牙齿神经敏感,坐着看她们啜饮粉色断面上草莓味的糖浆。
“谢了,”云舒挤上来一堆冰沙,“但还是不要麻烦人家了,这件事……我想完全自己来。”
“随便你了。”小迪耸了耸肩膀,一副早已习惯了云舒这脾气的模样,“至于有什么别的事,该说就说。”
此时此刻,宫筱迪不免为自己数月前对云舒的许诺深感后悔——尽管身处C班,按理讲老师的批评和惩罚对她而言早应该虱子多了不痒,但头一天晚上传“小纸条”被新来的班主任逮住并课间教育一番也就罢了,毕竟自己并非这起小小风波的“主犯”,不过是受邀加入聊天被簇拥着询问新男友的事而已,这是漫长自习时间里的一点粉色笑料。
可就在十来分钟后,天晓得这云舒今晚是不是中了什么梦魇,借用自己的手机藏在桌盒里发消息也能被老师逮个正着,她慎之又慎的小动作没能逃脱对方的视线,就在云舒的手指还在屏幕上飞快移动敲字时,老师便已堪称飘然而至地站在了靠里窗的这个小小角落,看她的眉头紧蹙,同时也瞥了一眼正想用经典方法扮咳嗽提醒云舒的小迪。后者只得涨红脸颊,活生生坐上针毡。
小迪看向黑板上白色粉笔写就的“薛霁”两个字时,任它们如何清丽飘逸,真好像这小薛老师面不含情、眉不含情、眼不含情却仍然动人的模样,心底升腾起的也只剩下浓郁绝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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