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最喜欢的季节就是春天,而她的名字也叫夏春。春的生命,停滞于凛冬。
初春的气息很好闻,有绿草的鲜味。我带她去桃花密布的地方驻足,阳光落在她枯黄的脸上。我问她冷不冷,她说不:“我也不觉得疼。”我蹲在她身侧静静地看着她,她忽然伸手摸我的脸颊:“小艾,你长大了。”
我脑海里有个声音响起:“夏艾,你不能哭,姐姐马上要跟你做最后的交代了。”我便死死忍住不哭,微笑着问她:“是不是变漂亮了?”
比起费力地点头,她只眨了眨眼睛。我握住她的手,贴在温暖的左侧脸颊上:“姐,你放心,我会做一个漂亮又优秀的女孩,永远都不会让你失望。”
“我不担心,我相信你,只不过……我怕你一个人在世上,没人保护你。”
听到这些,我的眼泪哗然而落。我赶紧侧过脸去把泪水擦干,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最后我趴在姐姐轮椅边低声啜泣起来,她的手搭在我的背后,就像我七八岁时,她也会安抚乱发脾气不懂事的小女孩。
姐姐是一个充满母性的女人。到最后也是。她把所有应该给阿琨的母爱给了我,眼里心里从来都只有我一个人。我知道对于外面不知情的人而言,她是一个自私残忍的母亲,也许整个郁家都会这么认为,但对于我,她永远是世界上最无私,最慷慨的那一个。
那天晚上她离开了,外面下起了细雨。护士宣布死亡时间时我反倒没有哭,而且一遍一遍地回想她白天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让我坚强、勇敢地成为真正的大人,不要畏惧风雨。她让我多读书,读好书,不要因为任何原因而轻易放弃前进的脚步。她还说,不要去找阿琨,不要告诉他他曾有过一个母亲,这样他就能一辈子活在美丽的童话之中。她也叮嘱我,要热烈地去爱那些爱我的人,不管他们是谁,是什么身份。
我的姐姐一生35岁,经历过常人65年才能经历的事:失去双亲,没了孩子,身患重疾,人生的每一天不是愁钱就是愁病,没有真正享受过一丁点福报。但她的思想很通透。她说,她没有后悔过。
在姐夫的帮助下,我操持了姐姐的后事。葬礼没几个人来,我很庆幸能有这样的平静。她不喜欢繁琐的流程,葬礼结束后我们把她的骨灰撒入了宽阔的三干河——我父亲母亲接连溺亡的地方。纵使我对那两个人没有感情,但对于姐姐来说,她活着的每一刻都在思念他们。
拆迁的事进行得很快,我在四月签了同意书,五月拿到了第一笔安置补偿,村里不允许再住人,我便整理完回忆,收拾好行装,准备前往上海。小黑这个可怜的家伙,我决定将它打包带走。拖着行李和宠物箱子走出村子时我回头望去,一片狼藉里,陈旧的小院子仍有绿色虎虎生风。
姐姐为数不多的遗物中,我挑了几件带在身上:我小时候戴的金葫芦,阿琨小时候戴的银锁,几封没有署名的信件,后来被我怀疑出自郁盛哥哥之手。还有一封来自一个女人,上面寥寥数字:
“阿春,妈妈先走一步……实在对不起你,让你吃了太多苦。你一定要珍重自己好好活着,养大小艾。咱们来世,有缘再相逢。”
第23章 我想要的是干净彻底地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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