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应该能发现的,那天的钟荟是那么反常,脸色是那么苍白,气色也极差。
钟荟口中说着要走,脸上的神情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可温见宁一点也没察觉出反常,只以为她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伤感。可她本应该能想到的,但凡有一线希望,钟荟怎么可能把她一个人扔在港岛,自己跑去国外。
可她没有看出来,她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挚友孤身一人走入沉沉夜色中,甚至没有想到挽留。
冯翊看她无声无息地流泪,整个人的心揪作一团,却听她又涩声道:“那、那么,齐先生呢?阿翊你一定也知道吧……求你,别再瞒我了。”
冯翊很清楚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无论怎么看,眼前人都不像是再能承受一次打击的模样。可面对那双哀伤欲绝的眼眸时,他还是说不出任何欺骗的话,只能狼狈不堪地低下头:“……对不起见宁,你的老师她……她的确也……”
她这才知道,原来早在港岛沦陷前,齐先生就已被日军逮捕秘密枪决了。
当时温见宁许久没收到老师的来信,心中隐隐有些担忧,还曾托孟鹂帮她打听齐先生的下落。然而就在那时,齐先生就已不幸罹难了。
就在她不知道的某个角落里,她的挚友、她的恩师早已悲惨地死去,可她却浑然未觉,还天真地以为她们安然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何其讽刺,又何其可笑。
她不知自己的脸上是何神情,只觉得自己应该有泪,可脸上干干的,怎么也哭不出来。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若钟荟一家当真去了美国,为何这么久以来,她还是收不到钟荟的回信?尽管中美如今的通讯不便,可就连在西南的表哥周应煌,冯翊都想方设法帮她与之取得了联系,可这么久以来,钟荟这边却始终没有回音。
冯翊也清楚她与钟荟的友情,却鲜少在她面前提及此事。甚至冯苓等人就在国外,想要在美国打听到钟家人的下落,并不是一件多难的事。
她慢慢松开了抓住椅背的手,低头轻声道:“你能先出去一下吗,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冯翊虽不放心她,却还是选择尊重她的意愿,一步一回头地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只是他并没有走远,只隔着薄薄的门板,听到里面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恸哭。
他心中一痛,几欲破门而入,陪在她的身边,可想到她之所以让他出来,正是不想他看到她此刻失态崩溃的模样,不由得犹豫了足足两三分钟。
等他终于按捺不住推门而入时,就看到温见宁已跌坐在地上,整个人蜷缩在床角,仿佛一个被噩梦逼迫至无处容身的小女孩那般,仍沉浸在悲痛中抽泣个不停。
冯翊来到她身边,陪她一起坐在冰冷的地上,听着她的啜泣声从剧烈到微弱,渐渐消失不见,而窗外漆黑的天空也逐渐变得透明微亮。
整整一夜过去了,新的黎明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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