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温见宁接到谭先生的电话,说是今夜街上会举行狂欢,庆祝抗战胜利,问她们是否要同去。在征询过阮问筠的意见后,傍晚时分,她们欣然赴约。
——只这一天,就让她们短暂地忘掉那些人和事。那些积存在心底太久的悲痛,唯有彻底的狂欢才能冲淡将其释放出的痛苦。
等她们在一群朋友的陪同下来到街上时,外头的狂欢已经开始了。
街上的人多得难以想象,自从这次归来后,温见宁还是头一次见到街上有这样多的人,就连谭先生他们也说,已经好几年没有看到上海有这样热闹的气象。
到处都是人,男女老少,中国人、外国人,只少了平日趾高气扬的日本宪兵——他们也不知龟缩到哪里去了。所有人都在欢呼,引得长街两边的人也匆匆从家里、店里走出,一同加入到街头狂欢的队伍。人如同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裹挟着她们不断向前走遍了大街小巷。
她们向前望去,又回头向身后望去,男人的脸,女人的脸,老老少少的脸,到处都是洋溢着笑容的脸,在即将消融的暮色中时那样鲜明而强烈。
温见宁情不自禁地想,这真好,若是冯翊此刻也在就更好了。
只是想想这也是不可能的事。
她的信才刚刚离开上海,冯翊至少还要再过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怎么可能跟她一起见证这激动人心的时刻。好在眼前的喧闹足以冲散她这点失落的心情,她悄悄把这点小小的遗憾埋藏在心底,继续跟着众人向前。
前方突然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不知是哪户人家放出了第一串鞭炮,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绵延不绝,比寻常过年还要热闹非凡。鲜红的纸屑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像下了一场血雨。杜鹃哀啼的精魄,国破家亡的血泪和志士的鲜血,都随着硝烟化在了空气中。
温见宁她们笑着捂着耳朵,绕开了这些鞭炮,迎面又走来一大群人,手里举着火把,结成队伍浩浩荡荡地前行。火把蜿蜒成永不停歇的长河,仿佛要烧到黑夜尽头。
她们跟着火把游行的人,继续向前而去。
温见宁也走在人群中。
许多年前,在她还是少女时,曾在街头看到过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迎面走来,像迎风逆行的火炬,很快被吹得七零八落,再后来,在昆明求学时,她也曾跟同学们高举着火炬并肩游行,混在无数个满怀希冀的青年中,向着无边无际的黑夜,发出自己一声微弱稚嫩的呐喊;
而如今,满街狂喜的人们不知疲倦地喊着、跳着、笑着,仿佛要在这一刻,将自卢沟桥战役爆发这八年、乃至国人近百年来压抑在胸中的一股郁气尽数发泄出来。
这场漫长难熬的剧痛,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
天早已彻底黑了下来,大街上却始终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这几年来由于日军的限电禁令,每到入夜时,繁华的大上海都会陷入一片黑暗死寂。
可今晚几乎没有人记得什么禁令了,路上商店的电灯都在亮着,今晚注定是所有国人的狂欢之夜。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人山人海的景象。所遇到的每个人脸上无不是狂喜的神情,哪怕是再沉稳冷静的人混在其中,都会受到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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