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里,即便入了秋,仍是百花齐放,姹紫嫣红迷人眼球。
大树下,落叶纷纷飘扬,不可抑制地落在地面上,金灿灿的一片。
怜若一身白衣蹲在底下,小心翼翼地将那一片片的落叶拾起,慢条斯理地叠在手心里。
顾荃远远地看过去,白衣美人,被一片金黄包围,那画面,美得就像是一幅画。
他不知道会在这里碰上她,若是知道,就不会走这条路。
刻意不去想起她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顾荃自认不是一个拿得起放不下的人,更何况他们才认识多久?所以他一度以为,哪怕再相见,他也能微笑点头道一声“好”。
到了此刻才明了,有些事,是他想得太简单——譬如将她忘掉。
只是刻意不想起而已,这个人其实一直存在于脑海深处,毕竟是这么多年第一个让他动心的女子,哪儿可能说忘就忘了呢?
“顾大人?”
直到女子惊讶地叫了他一声,顾荃才惊觉,他竟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她身边。
“你在干什么?”约摸是察觉到自己的问题有些突兀,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什么时候起,龙吟宫的大宫女还做起这样的杂事儿来了?”
怜若摇摇头,不在意地笑了笑:“不是,只是自己喜欢而已。”
股权蹙眉,喜欢捡垃圾?
怜若看他表情就知道他不懂自己在做什么,不过很多人都这样,她也已经习惯了。
“顾大人在这里是……”她疑惑地看着他,“有事去找皇上吗?”
顾荃顿时就不舒坦了,他没事就不能在皇宫里晃两圈吗?非得取找皇上吗?
虽然……他确实是去找皇上的!
“怎么,有什么话托我帮你带给皇上?”他的脸色较之最初明显沉了不少,语气不善道。
怜若面露尴尬,“没有。”她理了理裙裾,站起身来,身子却突然晃了一下。
顾荃一惊,连忙将她接住。
“怎么了?”
“谢顾大人,我没事。”怜若好些之后朝他摆摆手,感激地笑道:“每次蹲久了站起来都会有些头晕,已经习惯了。”
顾荃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看着她平淡的笑容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难道心里纠结的人就只有他一个吗?
难道对于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她已经轻而易举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你这是贫血!一个女子,都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真不知道你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以后多吃点补血的东西,听到没?”顾荃板着一张脸严肃地道。
怜若楞楞地点了点头:“噢……”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大约半盏茶的工夫,远处一袭明黄映入眼帘。
怜若眨了眨眼,“顾大人,皇上来了。”
“看到了!”顾荃没好气地道。
“微臣参见皇上!”
“奴婢参见皇上!”
两人异口同声。
君墨影的脸色很奇怪,大步而来的身影带着一股行色匆匆的沉冷。
此刻站定在两人面前,他直接就对顾荃摆了一下手,“有什么事明日再禀,你先回去吧!”
顾荃愣了愣,他还以为帝王这怒气冲冲的样子是冲他而来的——虽然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现在看来,帝王是有事要跟怜若说?
尽管心里不情愿,顾荃还是只能退下。
临走之前,神色复杂地看了怜若一眼。
怜若看着他走远,又看着帝王脸上沉冷一片的表情,在顾荃走远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皇上,您有事要吩咐奴婢吗?”
“你跟怜汐——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朕?”
带着明显的不悦与沉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怜若愣了一下,极少见到帝王这般动怒的模样,似乎他每一次的脾气,都是为了浅贵妃。
转而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愕然大惊,“皇上……”
“想起来了?”君墨影冷笑。
怜若不可置信地看着帝王,她刚才根本没想到那个层面,因为她以为帝王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件事,哪怕是直到有一天她在这宫里荒寂死去,也不过是宫里少了个宫女而已。
可是,跟怜汐有关的,除了那件事,还有什么?
“不是,皇上……”温良谦卑的小脸上浮现一丝慌乱,怜若强自镇定道:“皇上您说的是什么,奴婢好像不是很明白。”
“还要装?怜汐已经告诉朕了!”
怜若身形一震,紧接着就认命一般地闭了闭眼,看来,帝王是真的知道了。
君墨影见她这幅表情就一阵震怒,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抓起她的胳膊,掀开了她的袖子。
视线触及她手上那些蜿蜒纵横新伤旧伤的疤痕,太阳穴狠狠跳了一下,又一把将她甩开。
或许是用力太大,以至于怜若踉跄着倒退了两步。
“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跟朕说?”
君墨影怒道:“如果今日不是怜汐告诉朕,你是不是打算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宫里?”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人自然死亡,他管不了也不会管。
而怜若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从前母后身边的红人、如今龙吟宫的大宫女,除了她的性子很好之外,他对她甚至没有什么别的印象。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要死了——还是因他而死。
他不会允许。
用别人的命来救他的命,幼时他无力抗争,哪怕是现在,若是父皇用整个东阑来压他,他还是无力抗争。可不代表他就会任由救他的人平白死去,尤其还是个女人!
他的脑子里没有什么人人平等的概念,只是让女人为他去死,这样的事情真是太恶心人。
这么多年费尽心力去找解药,不就是为了还怜汐的恩吗?
忍了怜汐这么多年,不就是因为愧疚吗?
那样的债已经折磨了他这么多年,可是到今日,怜汐却告诉他,还有一个更应该让他愧疚的存在——因为他从未来得及对怜若做任何补偿,甚至没有“顺便”给她找一份解药。
在怜汐要死要活说自己有多痛的时候,这个女人却默默地忍了下来,还忍了这么多年。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却不想,怜若只是弯了弯唇,淡淡地没有一丝埋怨地道:“皇上,奴婢生来卑贱,为皇上而死是奴婢的本分,没有什么好……”
“闭嘴!”
君墨影沉喝:“谁要你为朕死?”
她愿意,他还不愿意!
一想到他的命是用两个女人的命换来的,君墨影就觉得脑子里一阵阵的抽搐。
怜若诺诺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眼底掠过一丝受伤,垂下了眼帘。
其实她又有多想死呢?
当年发生这件事的时候,她和怜汐都不过只是个孩子,怜汐的血不够彻底洗清帝王身体里的毒,所以接下来的事,就由她替上。身为一个奴才,她无法反抗。
先帝不让她和怜汐跟人提起此事,她便谁也没说过。直到有一天,怜汐突然跑来跟她说,喜欢上了皇上,不能让皇上知道当年那换血之事还有她参与,否则要她好看。
其实就算怜汐不说,她也没想过用这种事博取同情抑或好感。
何况怜汐是太后的侄女,也算是半个主子,主子不让,她身为奴才的当然不能乱说话。
当时怜汐是这样跟她说的——怜若,你以为你说了就有用吗?你不过是一个奴才,奴才就该做好自己的本分,若是将来皇上替我找到了解药,说不定我心情好还能让皇上替你也找找。否则你以为,凭你一个奴才敢对皇上存有那样的心思,太后还会让你留在宫里?
是,那时候她就跟怜汐一样,喜欢上了帝王……
多么肮脏,多么可笑。
中毒的事她永远都不会被人知道了,却不想时至今日,竟是怜汐亲口说了出来。
其实怜汐的心思她懂。
因为要死了,又太恨浅贵妃,所以宁愿把她推到帝王身边,也不想让浅贵妃一个人独享圣恩。或许怜汐还觉得,她会用尽手段去抢,从而能够拆散帝王和浅贵妃……
其实怜汐不懂,爱不是靠可怜和施舍就能有的。
否则这么多年的时间,缘何怜汐还是没能入主后宫、光明正大地站在帝王身侧呢?
愧疚换不来爱——不管那份愧疚有多深。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怜若收回思绪,对着帝王道:“皇上,是奴婢的错,奴婢不会说话。可奴婢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想说,奴婢贱命一条,死不死,都不要紧的。”
听着她颤抖的声音,君墨影的眉毛狠狠拧了一下。
“朕会派人继续找解药,你不会死。”起码不能因为这个毒而死。
怜若看着帝王说完这话时候,薄唇紧紧抿了一下,然后深锁着眉心转身离开。
从御花园去梦央宫的路不是很远,君墨影却莫名地走了很久,站在宫门口,又迟迟未进。
还是冬阳看到了他,唤了声“皇上”,他才凝了凝眸光,拾步走进去。
内殿中,梦言还是跟他走的时候一样,跟两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他皱了一下眉,“不是让你好好休息么,朕都走了这么久,怎么还没让奶娘把他们抱走?”
梦言笑了笑:“生出来就没好好看过他们,实在想得紧,所以就多看看啊。不然他们以后都不认识我了怎么办?”说完,却终于把两个孩子递给奶娘,让她们抱走了。
从床上下来,走到君墨影面前,朝他张开双手扑了过去,暖融融又软绵绵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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