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帝再度沉默,许久,他才道:“朕十四岁即位,做这个皇帝已经四十年了。可是国师知道吗?最初朕却从来没有觊觎过这个位置,朕也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有机会登上这个位置。”
国师静默地站立在原地,安静地听嘉靖帝继续说:“先皇正德皇帝没有子嗣,所以才轮到朕做这个皇帝,朕自小在宫外长大,这个富丽堂皇的皇宫其实和朕一点儿都不亲,相反,这个地方陌生、冰冷,朕很孤单。
“那些朝堂之上的旧臣都是先帝的臣子,他们用审视、观察、挑剔、苛责的眼光将朕迎进了这座紫禁城,他们对朕来说是如此的陌生。朕那时候还小,朕茫然地坐在金銮殿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众人一开一合的嘴,竟然会觉得恐惧。朕知道,底下的这帮老臣并没有拿朕当一回事,他们狂傲无礼,以为朕软弱可欺,所以朕就要以实际行动向他们证明,朕才是应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朕诛杀了佞臣钱宁和江彬,自那之后朕再也不用看那些老臣的脸色。朝堂上这么多臣子,却没有一个是朕的心腹,朕很焦虑,这个时候朕发现了严嵩。
“那时候严嵩只是南京翰林院的一名小小侍读。朕注意到他是因为他代替南京翰林院上奏的一篇文章。严爱卿的文采不错,字写得也极好,极合朕意。那时候他已经快要四十岁,可惜仕途不顺,郁郁不得志,他的字里行间都在渴望一个机会。朕当时在想,如果朕给了他这个机会,他会不会效忠于朕至死不渝?朕很好奇,所以朕将他调回京师,命他做国子监祭酒。
“朕果然没有猜错,严爱卿为人十分聪明,对朕也恭敬有礼,而且朕的意思他也总能想得透彻。交代他的事情,朕不需要担心,他总会处理得很妥帖,于是朕看着他一路坐到吏部左侍郎、礼部尚书、吏部尚书、翰林院学士、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然后他入阁,最终成为首辅……严嵩是朕一手培植起来的,他的成功就是朕的成功,如果他一文不名了,朕呢?朕这些年的努力不是付诸流水了?朕这些年的眼睛岂不是瞎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过?只是天下人都错得,只有朕是错不得的,你明白吗国师?”嘉靖帝叹了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半晌才懒懒地挥了挥手,“你去吧,朕累了。”
黑袍国师静悄悄地离开了嘉靖帝的寝殿。他微微抬起头,月亮已经爬上了半空。皇上竟然和他诉说了这么长时间的往事……只是,他也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皇上,果然是不会犯错的。
今日是为皇上守宫的最后一日,晚上九位大臣就要各自回府邸。沈白、沈从云和黄光升此刻都在徐阶的房中。
“老师,如今您已经坐上了首辅的位置,对付严嵩将比从前容易许多,为何老师反而愁眉不展呢?”沈白问道。
徐阶笑了笑道:“首辅这个位置是众矢之的,一旦坐上去,就要和人一辈子斗下去,严嵩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他不排除异己,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首辅这个位置从来都是众矢之的,扳不倒严嵩,你的老师徐阶的性命和仕途恐怕就要到头了……与其和我在这里含混不清地纠缠,不如认真想想办法,去救救你的老师……为什么皇上明知道他们父子的某些作为,却偏偏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依旧信任重用严嵩呢……你也是时候认真想想这些问题了……
一切似乎都被那个黑袍国师一语中的。
“老师觉得皇上为什么一直没有严办严嵩呢?”沈白终于将他心底埋藏最深的疑虑问出口。
第十四章 破釜沉舟
沈白的问题,令在场的三位老臣都变得沉默。
许久,黄光升叹了一声道:“圣意难测啊。”
此言一出,屋内又是一片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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