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宴驶上清水湾道,路边的行人越来越少,唐绵开始有点不解。
“你不是去上环有事情吗?”
黎靖炜没回答,只是问她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唐绵摇摇头,说自己晚上去李家前填饱了肚子,真的不饿。
从一开始,唐绵就没有问黎靖炜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同样,也没有问他——如果自己没有看到他的车,他准备做些什么。
是想想就算了?
还是打一个电话?
亦或是直接上来找自己?
她什么都没有问。
唐绵明白自己今晚出来意味着什么。
既然已经在他身边,那么这些问题都不再有意义。
在半岛电梯间里的几十秒,那个密闭的独处空间,她将手放在胸口,能够感受到自己明显加快的心跳。
她其实有冷静下来,思考自己是不是有些冲动。
她得承认,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她有过害怕,有过犹豫,有过退缩。
这些复杂情绪的存在,也让她相对理智地,说过很多违心夹杂真心的话。
可是到了最后,彷徨了再彷徨,她还是选择跟着自己的心走。
在路口,唐绵看着黎靖炜从车上下来,往自己这边望。
维港的晚风拂过,有点微凉感觉,令人清醒,那棵大树的枝条垂落,迎风摇曳。
树影下,他的身型挺拔,一副出类拔萃的沉稳派头,完全是她印象中的模样。
等红绿灯时,他插袋站在路的那边,一辆又一辆的车从两人中间驶过,似光影穿越时空一般。
她的心,百转千回,形容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奔向他的那一瞬间,他张开怀抱等自己的那一刹那,唐绵忘记了所有。
道路越来越窄,卡宴最终停在盘山公路旁。
唐绵反应过来时,Le已经不见踪影。
她看见不远处写着“Kln eak”的指示牌,仍然有些懵,对于自己被带到了这里。
等到有一片树叶掉在她的发梢,再落到黎靖炜肩头时,她才觉得这一切不是幻觉。
路灯忽明忽灭,光线不是太好。
随着男人的步伐,女人翘着的小腿在空中一晃一晃,带动着细高跟上的碎彩石一闪一闪,似是引路灯。
黎靖炜也像是跟着这光,一步一步地踏上台阶,走得很稳。
唐绵趴在他背上,感觉分外安心。
“在香港这么些年,平时喜欢做什么?”
一路上,除了树叶摆动的“沙沙”声音,很安静,唐绵闭上眼睛,男人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行山,还有出海。”
“来过这儿吗?”
“来过一次,刚到香港时和同学来的。不过那天上午起大雾,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有些冷,唐绵说这话时不自觉地将头深埋他的颈窝,声音也“嗡嗡”的。
“那我来过很多次,不过每次都是一个人。风景,时好时坏。”
唐绵环着他的脖子,指尖能感觉到他胸腔的微颤。
观景台很平整,不过空无一人,安静得只听得见风声。
唐绵要下来自己走,男人没说什么,只是放下她,替她拍了拍被自己压得有些褶皱的裙摆。
再点上一支烟,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天公作美,万里无云,视野开阔。
不同于在太平山顶看见一幢幢摩天大楼笔直耸立,有伸手可及之感。
在这里,可以把港岛、维港、九龙半岛尽收眼底,是另一种风味的壮观。
数不清的霓虹闪烁,恍若峡谷中散着微光的萤火,错落有致。
小小的船儿缓缓入港,配合着所有灯火,像是站在一个巨大银幕前感受可望不可及的星空,唯美而立体。
夜色深深,灯火璀璨。
唐绵从来没看过这样的香港,感觉震撼极了。
二人并排站在最前端,黎靖炜侧头看闭着眼睛的唐绵。
光线不算亮,衬得她的侧脸很柔和。
他的视线继而落在女人的腿上。
没什么阻挡物,不知是海风还是山风,铺面而来。
唐绵穿着不过膝的裙子,两条白花花的腿难免受凉,她下意识地把左右脚交叉,减少被吹刮的面积。
黎靖炜把烟往嘴边一叼,空出的手脱下西装,往她腰际围去。
唐绵正沉浸在这美景中,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往旁边一退。
男人被她的动作吓住,拿下嘴里的烟,抬起眼眸瞅她:“风有些大,披上吧。”
“……”
唐绵脸微微发红,却不再躲开。
黎靖炜的双手绕到她身后,西装覆上她的后腰。
两人挨得近,唐绵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着空气里的烟味,很惑人。
当他俯低身,男人的喉结离她鼻梁不到5公分,自己的下巴似乎碰到了他的衬衫领口,有些痒。
心跳越来越快,唐绵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黎靖炜稍稍退开去,夹烟的左手和右手一块,在她身前把西装袖子打结。
“我听好多人讲过,在香港,不管是追女仔还是拍拖,一定要带她上飞鹅山看一次夜景。”
等打好结,他立起身来,看着面前的女人说道。
是那种认真语气。
风从身后吹来,将唐绵的头发拂得更乱,遮挡了视线。
她看不清眼前的男人。
眼眶红红。
情绪来得相当自然,她本来想放在围栏上的手在空中停留,不知道是该去抓纷飞的发丝,还是擦拭眼泪。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捉住,脸颊覆上一股干燥的温暖。
感觉到男人手掌传来的温度,她的羞赧从脸颊蔓延至脖子。
唐绵吸吸鼻子,忍住要再哭的情绪。
黎靖炜一手拉着她,一手撑在栏杆上,眺望远处灯火闪亮,他低厚的嗓音像是随风飘来:“我第一次上来的时候也觉得很美,那时候还很小,只是觉得美。”
“后来呢?”
“后来,就是很多年后了。有段时间经常来,都是大半夜,想看看这城市有没有休息的时候。”
“那有吗?”
“从来没有。”
唐绵偏头,视线落在黎靖炜身上,他点了点烟灰,眉眼轮廓在夜色下很是深邃。
“二十多年前,我就住在那儿。”
唐绵顺着男人夹烟的手指望过去——
是九龙。
“我父亲是个赌徒,我母亲是台湾人,嫁到香港来时不知道这些事。我姐和我出生没多久,我父亲在外面惹事就被活活打死,过了好几年警方才在元朗的山上挖到尸体。”
“我母亲独自一人带我和我姐,日子过得很辛苦。她不太会讲广东话,在那个年代很难找到一份工打。我们租我父亲叔叔的房子,价格低些,但随时可能被收回去。”
男人指尖的烟就快要燃尽,他抬起手抽了一口。
“他每个月二十号来收房租,头几天我母亲都睡不着,因为我们拿不出。生存都是问题,更别提上学,所以我姐没怎么读过书,她把机会让给了我。可我也没用功,学校统共没去几天,背过老师瞒着我母亲逃学,白天在中环卖报纸,晚上就到维港卖玫瑰。那时候很多像我这样的小孩子,大家要争要抢,挣不了几个钱。”
他将往事讲得轻描淡写,好像那都不是他的幼年经历,语气也不免显清冷。
“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晚上,我从家里跑出来,旁边大厦底楼有个瘸腿的中年男人开米面铺,每晚九点关门。他记性不太好,老是掉钥匙,所以后来他就藏了把在门口盆栽。我每晚都掐准时间趁黑摸过去,在他关门离开后,偷偷进去拿一点他不会发现的东西。”
黎靖炜注视着远方楼宇,像是陷入了缅怀的情绪里:“那晚运气不太好,我揣了一小袋米回家,遇上了拐子佬,他跟了我一段路,趁我走进一个小巷,捂住我的口鼻。”
听闻这些,唐绵不知怎样描述心中的感觉。
或许是“黎靖炜”这叁个字天然带着卖点,也可能是因为他后来的经历衬得他的童年、少年过于神秘,所以有太多的报刊杂志讲述过这段属于他的时光。
唐绵看过很多,版本各异。
没有一个似这样。
再说,阅读文字和听当事人讲起,完全是两回事。
她记得好多八卦小报写得有鼻子有眼,印象最深的是关于他为何被李家收养。
李家那几年在生意场上频频碰壁,收养这对龙凤胎是李洲行的大哥找风水大师算过的,说他们姐弟二人的到来会为扭转李家彼时的颓势。
具体是哪一年不得而知,但是黎靖炜十叁四岁跟着李家出席社交场合的照片,有杂志刊登过。
此刻,莫名的,他在给Ely送衣服那个晚上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浮现出来。
【天底下没有白得的好处,有时候看起来得到的很多,其实失去的更多。】
唐绵不知道黎靖炜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对自己说出那些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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