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江公公早已退下,养心殿内燕怀瑾顺手接住丢过来的折子,细细看了半刻钟,而后戏谑道:“父皇以往总教导儿臣,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而如今这群人已不关注政事,改而关注父皇的后宫了?”
仁安帝冷哼一声,显然也是心怀不满:“朕可从未想过给他们机会,但纯妃近些日子是不太安分,管了朕的后宫还不知足,还要插手朕的前朝。”
燕怀瑾低着头,摩梭着腰间的玉佩,不可置否。
仁安帝接着又丢给他一张折子:“你再看看这个。”
燕怀瑾拿在手上扫了一眼,眼神玩味:“有意思,云氏前脚才与儿臣达成合作,这才过了没多久,就给您递来了这样一封折子,显然贼心不死。”
“罢了,先前你在幽州查到的那些,与如今从姑苏探回来的情报一并捋顺了吗,你可知这群人打的什么主意?”
燕怀瑾抬眼,望着脚下的毯子,眼神冷厉:“八九不离十。儿臣在幽州查到,刺史与外邦人私下有来往,又顺藤摸瓜,发现在他的示意下,幽州城内各个角落都聚集了不少外邦人,数量之多,足以组成一支小型军队。幽州这样重要的城池,若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禀报给燕京,给父皇才是。”说着,他捏紧了手中的玉佩,原本冰冷的玉石被他掌间的体温捂得温热:“刺史玩忽职守,儿臣索性替父皇换了个能干的,原先那位,没有父皇的指令,他今生出不了牢房半步。”
“嗯。”仁安帝将半凉的茶盏盖上,眼中晦暗不明:“这些朕都知道。”
“儿臣将父皇的亲信交给云先生时,他当下并未答应,而是在我离开后,将云氏两位嫡子叫了过去,翌日便同我说,他答应您的要求,只不过希望父皇守信,十年内不论其他世家如何,都不伤云氏根基,云氏也会克己复礼,不越线半步。在云氏的帮助下,儿臣得知世家间相互交织,错综复杂的联系,皆是为了那可笑的宗族地位。”在父亲面前,他的坐姿倒还规矩,不似在裴筠庭面前那般随意,躺得横七竖八,半边没正形:“知晓世家是咱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们还敢如此猖狂,同怡亲王一党勾结,私下买卖兵器,将不该卖的东西,卖给了不属于这片土地的人。”
父子俩性格相像,一块议事时,一旦严肃起来,屋内的气氛总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燕怀瑾大约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的缘故,眼神里偶尔会透出几分平日不轻易显露的阴鸷狠戾,就如她在幽州城地下室拷问线人那般。
“云黛璇的事,也算我给这几个世家氏族最后的警告。如果云氏看懂了,却还想把人送入燕京”
仁安帝捋捋胡须,不徐不疾:“送到后宫来,有你母亲拿捏着,问题应当不大,倘若他们想将人送到你宫里去——”他似乎是觉得好玩儿,睨一眼儿子泰然自若的神情:“你心心念念的裴筠庭可怎么办?”
燕怀瑾手中握着那块玉佩,低垂着眉眼,身后的阳光照进来,将他脸上轮廓照得分明。听仁安帝提起此事,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等着他把话说完。
“朕知道,你二人自小感情深厚,也晓得你乃重情重义之人,朕不止一次与你提过,要给你们赐婚,你偏是不愿。未来要做大事的人,不必在儿女情长上束手束脚。”
“老叁,你对这丫头是真上心,真宠爱,这么多年,朕看在眼里,若你愿意——”
“父皇,儿臣心中自有先后定夺。”他少有的出言打断父亲的话,眼神坚定却隐含炽热:“只是儿臣向来不喜‘宠’这个词,更不喜欢旁人用这个字,来形容我与裴绾绾的感情。”
他有他的执着与坚持,他有他的顽固与倔强。
“‘宠’这个字,好似把她当作玩物,可任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今儿高兴了逗逗,宠着玩玩,改日见了旁的新鲜的东西,又把这份‘宠爱’原封不动地给予旁的物什,着实无趣,着实掉价。”
“我与她的感情,不该是这般的。”
少年坚韧的心性和一往无前的追求,灼得人一潭死水的心境都变得滚烫起来,不禁让年长者忆起往昔鲜衣怒马的峥嵘岁月。
“朕,少时也曾对你母亲说过相差无几的话。”他放下手中的笔,思绪又回到许多年前,脸上浮现怀念的神色,甚至隐隐有几分笑意:“彼时少年心性,总想着一展宏图,对着身边唯一陪伴着的人,许下豪言壮志。昔年说的话,倒真有不少实现了的,不过啊”
仁安帝敛起神色:“朕许诺你母后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是无法兑现了。老叁,你要知道,此一时彼一时,倘若他日身居高位,就必然要被各种你曾经不齿的东西束缚,你需放弃那些执着,因为在你肩上的,不仅仅是你的人生,还有你身负的职责,身为皇子是如此,日后,无论是成为帝王还是王爷,亦是如此。”
“儿臣能做到。”他没有任何的狡辩,没有作任何无谓的设想,只是坚定的撂下一句话:“儿臣也有胸怀抱负,也有理想与志气,可这当中若是缺少了裴筠庭的那一份,于儿臣而言,不过索然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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