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荆红追以为这声长叹意味着反感、失望与难以接受时,听见身旁的苏大人字字清晰地说了句:“阿追,你是个了不起的人。”
了不起……荆红追蓦然生出了惶恐,大人这是在说反话?
却听苏晏继续道:“如果我是你,大概一年半载就已经精神崩溃了。可你却整整熬了七年。不仅没有崩溃,更是从兽窝与恶鬼群中挣出一条坚韧不拔的活路。不仅活了下来,剑术有成,还保留了一颗良知未泯的心。
“活,比死困难得多。
“清醒,比麻木困难得多。
“良知未泯,也比丧尽天良困难得多。
“你从来都是选择走最困难的那条路,不为钱财、权势、名利等任何外力所动,始终一往无前,始终执剑问心。”
荆红追几乎不敢看苏晏的脸,磕磕巴巴道:“我、我没有大人说的这么……我……我为大人所动……”
苏晏笑了,湿润的眼角在烛火中闪着柔和的微光。他握住了贴身侍卫满是硬茧的手,轻声道:“这一刻我也为你所动。”
他把脸稍微转了转,就挨在了对方的脸颊上,不分彼此地贴着,说:“我很庆幸,在桥洞底下捡到了你。
“我也很庆幸,你遇到再多的非难,无论内心多么惶惑与矛盾,也要坚持留在我身边。
“我感激你选择了我的人生路,作为你接下来要走的路。
“阿追,我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什么,如蒙不弃,我们一起走下去。”
荆红追忽然想起那一天。
他刚刚开始追随苏大人,进入延安城,看见活不下去的马户卖儿鬻女,让他回忆起自己饥饿的、孤苦无依的童年。
苏大人也是这样双手握着他,眼眶泛红,并非廉价的同情,而是感同身受的心疼。
他当时极浅淡地笑了笑,说:我现在好了。
苏大人安慰地抱了他一下,说:以后也会好。
但他其实一直都没有好。正如苏大人所说,伤口愈合了,内中的脓液还在日夜侵染,毒蛇般慢慢啃噬他的心。他像溺水的人抱着一根浮木,紧紧巴着苏大人,从对方身上汲取温热的生机。
他本来可以忍受黑夜,如果不曾见过白昼的光。
他自卑于自己的平庸,唾弃自己曾是个黑夜中的鬼影,然而苏大人说,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原来苏大人并非“允许”他留在身边,而是“感激”。
荆红追觉得自己彻底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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