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昏沉沉地听南北官话参半的战场事,又懒散散地瘫作片云。
驻地的事务并不试图隐瞒他,大萨满的掐算在十二部间纵横得如同天道,如今天道一心要称转机在他身上,信的人自然多得数不胜数,一派天真地连心肝都敢剖出给人看。
不提着心灯都能把这些肝胆照得清楚。
天真,总太过天真。周檀再次垂视着这片草场,分明在血与火中煎熬长成,却是一派阳谋之地,偏狭的心思巧计比之南郡江山便少得可怜。
帐中的两张床榻要并排搁,菩云从外间挪回了大君的矮榻,在大萨满的哭天抢地间一手掩住了耳朵。
赫连聿带着军令退出了帐门,一时人走得光,又剩下两人对着脸默然。
手炉的烟气似有似无,似乎灌了些安神的香草,飘飘缈缈有些香。
“宋家人……”周檀想起些事宜,要张口议论。氅衣却一点点覆在了胸腹上,去遮掩露出的皮肉。
他起了一半的身子被按回,连呼吸都有半刻不畅,热意透着肋下往心口渗。
即使是北地女,在这无规无矩的地界也惯爱敞了领子吹风,一线肩颈都露了,看着也不过是平凡血肉,白些润些也不出挑。
可这人,连一颗领下痣露了,竟然都嫌碍眼。素白纸上松墨点渍,惹眼又招人恨,总也衬得纸更酥了,酥得一戳就破。
一张婚契挂着两头的人,有些像让人甘之如饴的束缚了,赫连允颇有些矛盾地想。
“你这般信宋青文?”他倾下身按住氅衣的边缘,捎带着按上那片温凉的胸口,力气不大。
“拈什么醋?”昏沉沉的人只怕是一时头脑也昏了,出口便是不经意的调笑。
大君梗了一刻,耳际居然起了些红:“宋家也未必是看上去的一团和气,宋青文多少管制不住旁支。只是这昌州陆氏,未免过得屈辱。”
“英雄敢惜英雄,小人总嫌英雄。”周檀的手晃悠悠的垂,指尖擦过他的手腕,凉滑得像冰,擦过便落:“世道如此。”
那双刚带起调笑的眼,撑了撑又阖上,小气一般,不再叫人看见里面的十里光景。
他睡得突兀,让人不防,四肢在椅子上都摊得随意,像一把四散的春水。
赫连允沉着眼看,连锋利的下颌线都柔了些许,头风今晚发作得温和,不再像把钝刀割得皮肉撕裂。
这香,他虚虚勾过一截扬起的脖颈,只在心里思忖,怕也并非南地所产。
左右不该让人挂在椅背上过夜,踟蹰只延续了一瞬。他踱步去柜上掏南郡的软毯,再回身去捞椅上的起伏水波。
散落的春水被他用软毯聚在了一处,再轻手卷进了臂膀中。
他往那张旧檀床边走,无可避免地掂了掂掌上的重量,那确实是男人的筋骨,不算轻,但脊梁一线总归是瘦,瘦得连脊椎都隐约摸得到,一路骨花薄淡地开,只有些许皮肉覆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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