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渟岳峙的身子骨,进了眼里是千般好万般俊,只这门栏,切记得高些,周檀又揣起满肚子不合时宜的盘算。
依然是棺材,黑的红的搁了一地。有蚊蝇寻着味道来,被房中难得清朗的药息熏得折回。
挨着死人的地上有铺盖,稚嫩的女孩托起头顶上的棺材板,鹿一样向着宋青菏奔:“宋姐姐回来了。”她轻声叫,踏着满地的血腥跑得不回头。
赫连允翻刀撬开棺椁,里面活似赶集。
姑娘们鸡鸭一样挤了一笼,额上耳上或是脚尖上,都挂着精贵的金珠金链子,拴得紧,看着几乎叫人上不来气。
有人瑟缩着护住怀里的幼女,香气乱七八糟像是腌肉的佐料,劈头盖脸地又来骑上人脸。
“宋文敬,如何敢留你啊。”周檀侧头看着宋青菏,倒不知该赞她狂,还是笑她雁过留痕,雪地上滴了一路血。
贩卖死物尚且是死线上淘金子,被人撞见都忙着灭口,何况是把活物当货物,塞了一车车一船船。
“他在家宴上下了毒,又将我运进凉州花舫,幸好玉姑身上,有些解药。我大难不死,总要踹了他的脏棋篓子。何况此事与郎君也有瓜葛,郎君该上听一听。”
她乘着落入室内的半丝月色回头看:“敢问郎君,可是雾月所生?”
南郡历法混得很,宫中有官历,民间却各有各的讲法。
玉京城中一时一风景,春初叫雾月,春末叫桃月,夏日叫荷月,入了秋,夜一长就叫长月,冬季又要看着一地雪叫霜月。
七零八碎地叫久了,听入耳了,连世家都不讲究地这么算起生辰来。
“霜雾之交,瘦金之体,《金银帖》上便是这么说。”她拨着火炭也要凝视周檀:“这些小娘子们,生辰都错不了几天,连八字,都要大差不差地讲个齐整。我猜,郎君的生辰八字,也差不离。”
周檀一时觉得荒诞,甚至想敲开旁人的头颅看个究竟:“《金银帖》不过是前朝书帖,连书法都讲究不上,何至于此。”
“不信己,便信天。宋文敬隐疾在身,从紫河车吃到了穿山甲,不过是想从宫里那位的肉羹里,捡些汤吃。何况他在昌州府做半个主子,本就是那位,扣给陆家人的一把枷锁。”
君王是水上的舟,总在碧波荡漾的温水里肖想着长生不绝,全不管水下拖着的,是叠成山的骨与肉。
可这骨头绞到半碎了,也能翻起些风浪,叫他颠簸到不能自已。
烟阁里开了窗,黏重的水汽散了些许,涌动的春潮停了许久,余意犹在。
商衍之盘着玉串偏头看,榻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眉眼细细一道皱,乏力的指节都还绷得不屈不挠,让人想起抓进背上时的力道。
自甘轻贱。他凿着牙根想,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人倒好,饭碗都被人砸了个透,还要口口声声讲那早被忘干净的世家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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