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我也很难想象,在一个兵荒马乱的时代里,一个人的际遇,或许是偶然的一次邂逅,究竟能给他带来多大的转折。
1929年10月29日,华尔街的街头一如往常人头攒动,突然一个惶恐不安的人将手中的股票抛现,他的举止引起了一阵骚动,随后人群蜂拥至股票交易所抛售手中的股票,谁也不会料想到整个世界的格局因此而改变,这一天后来被称作“黑色星期四”,而我便是在这一天离开了我祖祖辈辈生活的遍布船桨橹声的村落,投奔到杭州,一个未知的崭新的天地。
我脱下一路风尘的旧草鞋、破褡裢,取出包裹,穿戴的整整齐齐来到武林门的职业介绍所。这是外地人来到杭州的落脚之地,每日会有来自各地的游民蹲坐在地上,等候雇主的择选。
我上过几年私塾,在我家乡尚未遭受兵燹之灾时,我的家境颇算过得去,然而我的父亲被当做壮丁拉走了,水田因为高利贷的盘剥而被地主豪夺,随后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夺走了所有人的性命,我敢说,整个原本一千多人的村庄,短短的三个月内,不超过二十人幸存了下来。
面黄肌瘦的我,趁着黑夜爬上了一艘蒸汽运煤船,在江风阵阵和突突的烟气中熬了三天三夜,当船只靠岸时,我趁船员没注意溜下了船。
经过多方打听,我才知道自己被鬼使神差地带到了杭州。我记起了柳永的一首词:“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果不其然,杭州城万家灯火,车水马龙。宽阔的街道上熙来攘往,在小村镇呆惯了的我,很不适应。我甚至于一开始就横穿马路,几次差点横尸车下。那些开着新式福特汽车的司机摇下车窗,冲我骂道:“找死呀,没长眼睛吗?”慢慢地,我了解到要看路口巡警的手势,他示意后,方可安然无恙通过。这在我看来,甚是滑稽,在我的水乡每当养蚕缫丝之时,水面上再稠密的船只,撑船人也能凭借经验巧妙地避开互相碰撞,而城里人再路口傻等的近乎白痴的举动,只能说明养尊处优的人不识人间烟火。
我苦等了一个礼拜,没有一个雇主选定我,哪怕我已经把工钱压得很低。雇主会缓缓走过,目光瞟过所有人,看到中意的,他会冷不防地在其胸脯上击打一拳,看看是否结实。我孱弱的身子显然吃尽了亏。最后我对介绍所的经纪人说,我不要工钱,只要管饭即可。
太阳西沉后,天黯淡了下来,这一天又是白等,真晦气到家了。我的肚子咕咕直叫,我甚至有些路都走不稳。
“小伙子,你站住。”背后的人似乎在冲我说。
他上下打量着我,又向经纪人询问我的工钱,经纪人说绝对划算,你别看他瘦骨伶仃的,吃上几顿饱饭准保力大如牛。而且乡下人实诚,没有城里惯久了的那么油头滑面。
我心中嗤嗤发笑,这经济人的口才可以把死人吹成活人。
这个雇主在犹豫,四周其他的人都散掉,单剩下我一个。他穿着黑色纺绸大衣,手里拄着文明棍,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透过镜片可知他的视力很差。
和此前的无数雇主一样,我今天又打了水漂。
在我绝望之际,这个雇主却挑选了我。他付给经纪人中介费后,叫我跟着他的黄包车回家。
这顿晚饭,是我打从娘胎里落地以来吃的最香的一顿,我吃了三大碗米饭,锅中一半的炖白菜都被我吞入肚中。其他的雇工瞧着我,面面相觑,似乎嫌弃我太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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