嫧善(二十四)
嫧善忽然觉那一双眼睛里的光是那么的熟悉……
忽一时心灵福至, “你是张峁村的小孩吗?我们见过对不对?”
张流点头。
嫧善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便问:“你怎么到浏河观来了?你的母亲和祖母呢?他们吃过药病还不见好吗?”
她以为他是因为家中大人没了所以来了浏河观。
张流:“不是,我想来这里的。”
不待嫧善开口再问,便见台丹从观内跑出来,突然将她拉至后堂。
台丹直盯着她,说:“你不要与他说话,是他和林孟把留青道长害死的。”
嫧善一时愣怔,开口时发现声音都是抖的:“什么?”
台丹:“留青道长和一位师兄,都被人打死了。”
嫧善看着台丹,女孩眼里似乎突然涌出一条浏河来,那河水如瓢泼大雨般照她头泼下,聚在地上,奔腾万里,四季不断,源远流长。
留青还年青时,嫧善正顽劣,彼时无尘为了约束嫧善品行,翠微山上常备着长长的戒尺以及《道德经》,她若是犯了错,常常是先被打手心,不许用饭,背一遍道德经,再誊抄五遍,自述错处,之后登门赔礼道歉,才算是完结。
多次之后,她却并非不敢犯错,而是不敢叫无尘知晓自己犯了错——她发现浏河观内一位留青道长人颇良善,老观主一心修道不问世事,更兼人老体弱,便把许多事情交由留青打理。嫧善在外闯了祸,不敢叫无尘知晓,却敢将人引到浏河观去。
久之,留青便充当她的师兄,替她与人道歉赔钱,料理错漏。
有时对方好说话,见留情说的诚恳,收了钱也便走了,也有人看留青好说话,常逞威风,骂许多难听的话。
纵是如此,留青也从不与她说重话,只是轻描淡写的告诫她一句“下次可不许如此了”。
下次当然不会如此。
嫧善次次犯错,错错不同。
留青年轻时也随嫧善一同与无尘学些防身武艺,嫧善有一次同他玩笑:“师兄学了武艺,日后我若是有仇家找上门来,我可就在师兄身后躲懒啦。”
他却说:“学武艺只作强身健体而已。”
浏河水阔垠不绝,留青曾走过千千万万遍。
他在观堂门口向不同的人弓腰请罪,口中念着“对不住”,送人离开后,还亲与她烧水净面、拈壶烹茶。
拂尘一把,眉宇带笑。
他站在往昔时光里,昂一昂头,亲切问候她:“道姑近来可好?无尘师叔可好?”
留青主观数十年,迷茫者、困顿者、遭难者, 孤者、苦者、无依者,他迎来送往几多人,甚至观后的专门辟了一地,收留着不慎下山遭难的动物。
若只说他良善,未免狭隘。
不自见、不自是、不自伐、不自矜,老子云“道”者,先天地混生,寂寥独立,周行不殆,其大而逝、逝而远、远而反,道大、天地大,人亦大[3]。
无尘曾说,人间以慈悲为道者,留青无愧。
他于嫧善是亦兄亦友之人,于世间是不可多得之慈悲者。
可谁知这广阔天地,容不下一位普通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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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林孟借了城西严家之力,来浏河观闹事?”
台丹红着眼颔首点头。
嫧善又问:“那为何不上山……”
话说一半又止住,一个大牛便是翠微山中例外中的例外了。
“那林孟现在人在何处?”
“应是在严家。”
“他与严家如何搭上的?”
“听岑敏姐所说,林孟父亲与严家颇有些交情,他本是在浏河码头做苦力的,后来不知怎的就进了严家做了管事。”
“岑敏是谁?”
不待台丹回答,嫧善自己猜到,“便是被林孟诱拐了的小姐?”
“是。”
“那岑敏现在何处?”
“回了母家了。”
“回家了?她不与林孟一处?”
“她本就早想与林孟合离,是林孟一直不允。”
世间事,多荒谬,需得了解之后方知晓。
嫧善随无尘下村诊治了几次,深感此理。
小儿不知疫事难,只道邻家美妇家不还。[1]
从前只觉世事万般不由人,此时又觉由人之事总叫人难堪。
林孟自疫事过去之后,就在浏河码头扛大包,但他毕竟富贵公子出身,哪里受得了这份苦?于是日间在外受了苛责,回来便对岑敏百般刁难。
也不知哪一日搭上了严秋子,兴高采烈地回来,与岑敏说:“今日老子出去你道我碰到谁了?”
岑敏不愿与他搭话,被他踹了几脚又骂了一通之后,恨恨地答话:“碰上谁了?”
林孟将严家与他家旧日交情如何如何深切之事夸耀了一番,见岑敏闷葫芦一般死气沉沉,又是心火上头,对她打骂了几番,道:“老子若不是为了你,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你个不识好歹的货,如今见老子落魄,连你也同老子拿乔作怪?”
这些话,观里上上下下许多人都听见了。
又一时,两人争吵得不像样,闻得屋里岑敏的哭痛声越来越弱,台丹惊心受怕推门进去,将缩在地上已然奄奄一息的岑敏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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