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小殿下的母神,桑榆一身縞素,神情憔悴地拉着一匹马。若有人问,拉着马做什么呢?就是载运货物,也该拉着韁绳骑在马上,这样岂不省力?
这匹马拉得不是马车,也不是货物,而是一具漆黑的棺木。棺木里躺着她最爱的男人、白蛇真君。
白蛇真君为何死去?这事情要从祈雨舞那天说起-—那时白蛇真君眉心中了火箭,他用了金眸烙印将啟动法阵的灵石爆开。
照理说这样的法阵,即使其中一颗灵石不起作用,也不至于让法阵失效,会有其他灵石输出的多一些,仍然能维持法阵运行。
可是会出现短暂的空档,白蛇真君利用这个空档啟动六层妖塔。他的女儿小殿下、女婿灵蛇真君让他送至第一层,那里不过是迷踪阵罢了,迷踪阵里放的是他所有的回忆。他们跟着迷踪阵的时间轴走完,自然就可以找到出口,出口就是他与桑榆殿下的住所,书肆的二楼。
六层妖塔的第二层有一扇生门,那日在祭坛的人,心善者最后会走到生门,虽然途中必有阻碍,可是总能化险为夷,最后全身而退。生门的出口是祭坛的近郊。
白蛇真君之所以会爱上桑榆殿下,那便是他的本性与桑榆殿下相仿,认为教化人民最好的方法便是遏恶扬善,对于善良之人,他大开方便之门,让他们脱离法阵,平安离开。
对于贪婪淫邪之人,最终会走到死门。途中的阻碍也是考验,每一次阻碍,其实都是一次往生门的机会,他们用尽十次机会之后,最后到了死门,死门一开,又回到祭坛,这时要离开就要凭他们真的本事了!
那时回到死门的人不少,一开死门回到了祭坛,箭如雨落,顿时成了箭靶,没一会儿这些人几乎死绝。
至于白蛇真君最爱的人、桑榆殿下一直在第六层,那里头仿製他们的居所建造,连桑榆殿下看了一半的书都如实摆在太师椅旁的小桌子上,旁边燃着裊裊香烟。
对于桑榆殿下白蛇真君是宽容得不能再宽容,别说生门死门,六楼有一个冒着雾气的石头製的造景水盆,里头有一隻红色斑纹的锦鲤,他不是真正的鱼,而是六层妖塔的器灵化成。他开口对桑榆说道,主人让我认主于你,你快点滴血认主,否则六层妖塔就成了无主之物。
桑榆坐在那张她常坐的太师椅上,目光凝在造景水盆里,水盆里分为叁景:一处生门,厉封敖与裴清刚出生门到了祭坛近郊,两人相偕走了;死门里也不少人闯到最后,孰料一打开又是祭坛,箭如雨下,细密到成了许许多多的小黑点,最后又扎入这些人的身体里,死门一出无处可退;最后是小殿下与灵蛇真君所在的第一层,两人正拨开迷雾,看着桑榆与白蛇真君的往事。
桑榆确认了女儿无事,才说道,白蛇总是如此,自以为做了对我有益的事,却从来都不问问我希望如此吗?用他的死来换我的生,我愿意吗?
锦鲤不耐烦地摇了尾,这么深奥的问题我想不来,白蛇希望你成为六层妖塔的新主,你不如先认主再慢慢思考人生?他将桑榆的拒绝当成了欲迎还拒,他不是白蛇真君,没有兴趣帮他哄爱人。
桑榆瞥了他一眼,我不想成为你的主人,他的遗物我不要。
锦鲤冷笑了声,不想成为我的主人,那你只能从生门跟死门中挑一个走。可惜你已经知道了死门的规则,大可以从生门离开。
桑榆站了起来,什么都不说,逕自往死门走去。锦鲤还当她装腔作势,也不提点她那道是死门,一出死门不可能重新折返。
然后她开了死门,重入祭坛。
桑榆入祭坛之时,法阵的效力已让白蛇真君削减了不少,她居然有办法啟动剑阵,她以剑阵毁掉剩馀十一颗阵眼中特殊的灵石。
破阵了。
然后她带回了白蛇真君万箭穿心的尸体,她小心翼翼一根根拔除箭矢,她的泪水早已决堤,落在白蛇真君血肉模糊的神躯上。她温柔繾綣地抚摩着白蛇真君的神躯,毫不在乎地浪费自己的神力一点一滴修復白蛇真君的神躯。
好不容易,她终于重见白蛇真君俊俏的脸庞,他深深的眼窝紧闭,彷彿刚刚睡着一般。他窝在她的怀里,一如往日她们亲暱地相互依偎那样。
她抱着他很久很久,直到她再也落不下泪水为止,她找了棺材入殮,然后买了一匹骏马载运棺木。
***
夜深了她才停下来休息,燃了柴火取暖。
树影在风吹之下抖擞着,沙沙作响。桑榆前世练武,其中一项便是捂住双眼听声辨位,她要分辨出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人在那处、正等着攻击她。
树枝的沙沙声太过沉重,分明是有人踩在树上。另外一射之地,两双靴子踩在柔软的土上,有种脚陷入泥泞的细微声响。再远些,还有一队人马脚步整齐划一,几乎是提着脚走路,生怕踩到什么因此令她惊觉。可是他们正往她这处移动,儘管再小心,风吹过他们身旁,刮过衣料,密密麻麻一整片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她推估至少有十人以上。
忽然间一队人马神出鬼没的包围了桑榆,她却什么也不想管。那些穿夜行衣的人还以为他们隐匿得很好,桑榆不曾察觉。
为首那人做了手势,其他人便前扑后继地持刀向她砍来。
桑榆一弹指便起了剑阵,等着螳螂捕蚕的那群人不知他们遇上的不是蝉,而是胸有成竹的麻雀。没一会儿那群人在剑阵里狼狈穿梭,其中一人抵挡之际砍中棺木,此刀削铁如泥,将棺木连着尸体的脚一起砍断不过是小事尔。
此举让本来不想动手的桑榆红了眼眶,她提剑将那人驱离棺木。那人像看穿了桑榆的软肋,桑榆一挥剑,那人便往棺木底下鑽。他不小心砍断尸体的一隻脚,她便心疼成这样,好在这座棺木够大,当他的挡箭牌绰绰有馀!
桑榆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滔天的怒火几乎燃尽了她仅馀的理智,她动作极快踩着变幻莫测的步伐,须臾间已到那人身边。
一阵颤巍巍的剑光闪过,再见到那柄剑的时候,已经稳稳地刺入那人的胸膛。那人剧痛之后,眼前只有一片血光,血光之后一名持剑的嬪婷女子。原来这剑俐落得什么时候手起刀落他都没看见,只馀血光与剧痛,他没有疼得太久,糢糊的视线最后映着一双黑色绣花鞋。
另一名男子见状向桑榆的底盘攻去,桑榆一蹬,身姿轻盈的旋身,那双黑色绣花鞋落在那名男子的肩上,白色的裙襬将那男子笼罩其中,男子怔住,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声清脆的喀嚓声,他在剧痛里翻了白眼,随即倒卧在地,浑身抽搐。
原来是桑榆利用旋身的力道将那名壮硕男子的颈子夹断。比起刚才的手起刀落,这记夹击一样迅速俐落。
她杀了两个人,心里却莫名的平静。
第叁人袭来,她一脚踢中他的下巴,那人向后飞去,倒在他们布下的尖刺里,一脸错愕的死去。
第四人让桑榆一刀划断颈子,第五人刺穿胸膛,第六人、第七人、第八人……她整整杀了二十人,手段越发平稳、俐落。
原来杀人是这么回事。桑榆从前手段温和,只因白蛇真君不喜欢她沾染血腥,时常因为她的心慈手软而后患无穷。
桑榆面无表情地将剑上的鲜血拭去,身上白衣未沾一点血跡,一如白蛇真君最喜爱的洁白。她再度耗费神力修復白蛇真君的尸身。
她带着马车前行,重燃火堆。
此时时婧带着一队蛇族护卫找到了她,桑榆殿下,您无事就好。时婧见了她热泪盈眶,直磕头。
桑榆觉得可笑,她看起来像无事吗?也不回话。
时婧接着说道,我今日接了讯,小殿下与灵蛇真君大闹向国祭坛,逼得向国二皇子写下认罪信寄到五大门派,我将信劫了来,请您过目。
那信摊开,看得桑榆连连皱眉,她问道,没有私印没有向国金印,如何证明写信的人是向克鐸?灵蛇是如何办事,难道他大闹祭坛只是为了出气,哄袖月开心,呵。
时婧神色为难地回道,写信的人很可能不是向克鐸,连字跡都不对。她又将请人另外誊写的五封交给桑榆殿下,我让人仿向克鐸的字跡重新写过,盖了向国金印。至于金印是如何盖的,时婧未曾赘言。
桑榆殿下看完信后不予置评,将信交还时婧,随便吧,寄或不寄都无妨。就是当了五大门派的罪人她也不在乎。
时婧自作主张将信寄了出去,然后着手安排蛇族护卫扎营。
一名蛇族护卫慌慌张张来稟报,时婧大人,不远处有二十具尸首,皆刚死不久,死状各异,最多的死法是一剑毙命。
时婧紧张地挡在桑榆殿下眼前,她回了侍卫,赶快处理,休得脏了桑榆殿下的眼。
时婧背后传来一声冷笑,脏了我的眼?这些人都是我杀的。
时婧担心地在桑榆殿下附近蹲下,桑榆殿下……。
桑榆一脸疲倦,双手捂脸,双目紧闭,她倚在时婧肩上,我好累,如果……。
如果我一开始就不曾心慈手软,如今是什么样的局面?是不是早就杀了凌菲?白蛇是不是不需要为了她两世不得善终?
只因为我是蛇神,便让我悲天悯人,让我永无止尽地退让,我累了,如今早就退无可退。桑榆捂着脸的双手早已让泪水浸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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