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们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她说到离家的不舍,说到至亲逝去的悲伤,说到还有三个妹妹流落各方生死未卜,这样痛痛快快地向人倾诉出来,好像整个人都轻松了。
也是那时候她才知道,或许他们是同病相怜。
从小到大,俞怀季没有见过父亲一眼。
母亲经常将年幼的他扔在家里,一扔就是几天,等回来时,她会带着城里的新鲜玩意儿,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但总是显得那样陌生。
小时候的他还不懂,渐渐他长大了,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传进耳中,他明白了什么叫卖唱女,什么叫私生子,明白了为什么很小的时候,总有人冲着他扔石头,骂他是野种。
我不怪我娘,她也不容易。
她去金陵见了那个人好几次,他不肯认我们。不认就不认,我也不稀罕多一个爹。
我想好了,等我长大了,挣到了钱,就带我娘离开这里,带她去过好日子。
他说到此处,小心翼翼地看了元绣一眼,似乎欲言又止,顿了顿,又说:
以前的家没了,以后也会有的。
你以后,也会有属于自己的家。
曾几何时,元绣以为那个家会是他给自己的。
他教会了她唱那支江南小调,教她如何融入这里,不再被人孤立。她也教他诗文、算术、画画他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两本破破烂烂的英文画册,让她教他念上面的字母。
他很聪明,学什么都速度飞快,元绣想,他确实是不该困囿于此处的金鳞,迟早要遇风化龙的,但他们彼此陪伴的岁月越来越长,他的眼睛永远都是初见那日的澄澈。
就连他们第一次亲吻,也是元绣主动的。
那年她十七岁,镇上搬来一个回乡养老的教员,那老教员的家里有一架陈旧的钢琴,每当路过他家门口,元绣总忍不住偷瞧上几眼。
忽然有一天黄昏,俞怀季什么都没说,拉着她兴冲冲地就跑。
跑到老教员家里,他将她按在钢琴前面:
弹罢,陈先生跟我说,两个钟头随便你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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