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稻草。
眼前的医生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知道,医生是骗子,欺骗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欺骗他未来还是可以期待的,欺骗他事情没有想象得那么严重,但……万一呢?
万一呢。
求生的渴望开始在眼底燃烧起来,波澜不惊,却隐藏着汹涌暗潮,“但是我会好起来的。”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努力保持平静,却有一丝无法压抑的颤抖,虽然他自己根本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面对着什么情况。既然他在医院,那么摆脱困境的唯一方式就是:好起来,是这样的吧?
安德鲁不得不抬起头来,然后就看到了那双木然的眼睛,深邃得犹如浩瀚夜空,却看不到丝毫光芒。他努力地搜寻着,却捕捉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那种恢弘而磅礴的虚无,空洞得可怕,就好像……就好像他现在正在亲手扼杀那个灵魂一般。
这让他的话语噎了噎,在舌尖打转着,于心不忍地再次避开了视线,可是视线余光却可以看到那脆弱的肩膀、那紧绷的肌肉,浑身上下迸发出来的困惑、惊讶、茫然和愤怒,寂静无声,却又穿云裂石。
他正在宣判一个人的死刑。
“对吧?”安德鲁没有说话,于是亚当又再一次开口,他的声音十分平静,甚至过于平静,仿佛地面万丈之下的冰川,就连一丝轻风都没有,那温柔的嗓音是如此轻盈,仿佛一碰就碎,即使稍稍用力一点都让人难以忍受。
安德鲁的心脏却忍不住收缩起来,仿佛希望的绳索就握在他的手心里,只要稍稍一用力,那绳索就会直接切断,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堕入无尽的黑暗之中。这让安德鲁的话语不由就卡在了喉咙里,仿佛吞咽了一大口沙子,生涩得发疼。
他回避了视线,假装在报告上要写点什么,却发现这个动作根本没有意义,他只能不自在地举了举双手,“如果你想要找人倾诉一下……我们医院有一些优秀的社工和心理学专家,他们是心理疏导方面的专家,可以提供一些帮助。”
医生再一次回避了视线,医生再一次回避了话题,医生再一次回避了接触。
他终于明白了,事情就是这样了。于是,肩膀重新振作起来,但却失败了,一脸茫然地坐在原地,大脑停止了元转、血液停止了流动、就连呼吸都停止了起伏。
时间,在这一刻,就这样停止了,仿佛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停在了指尖之上,然后时光一点一点地将色彩抽离,最后画作黑白色,令人心碎。
“卡!”
乔纳森粗糙的声音在片场响了起来,喉咙的艰涩差一点就要咳嗽出声,他站起来,想要说点什么,但满嘴的苦涩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不得不张开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那种喘不过气来的压抑和绝望在整个片场弥漫开来。
不是悲伤,也不是痛苦,他丝毫不会想要落泪,却只是沉闷,闷得让人发慌,也闷得让人想要逃离,只是想要转身离开这里,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就好像亲眼目睹了彩色世界退化成为黑白空间一般,捶着胸口、捂着口鼻、闷着声响,无法动弹,胸口却灼热得发烫。
想要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
一直到这一刻,乔纳森才真正地感受到:什么叫做癌症。
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时,人们总是会有种错觉,不过是某某事情而已,何必大惊小怪呢:
不过是一句粗话而已,又没有动刀动枪;不过是一条短信而已,又没有人身伤害;不过是一次失败而已,又不是世界末日;不过是癌症而已,又不是当场死亡。
因为这件事发生在其他人身上,始终自己不是感同身受,总是以自己的想法去猜测他人的感受,然后觉得,“这没有什么大不了,如果是我遇到的话,肯定不会这样”。于是,人们就喜欢站在制高点上,居高临下地发表言论,施舍自己的怜悯和批判。
癌症也是如此。
每个人都知道癌症的可怕,但经过了三十年的发展,现在癌症已经不再是不治之症了,当得知其他人罹患癌症时,心情会很沉重,也会很悲伤,可终究还是感受不到切肤之痛。即使是最亲近的朋友,最亲密的爱人,最亲切的亲人,也不例外。
因为,那不真实。
但就在刚才,就在刚刚的这一刻,乔纳森是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癌症”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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