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绝望?是放弃的唏嘘,还是接受的麻木?也许二者兼有之。
真正的绝望,就像是一场溺水,被困在一片深邃的蓝色之中,泛着阳光的水面就在头顶,但双手和双脚却不再划水,只是静静地感受着空气一点点从肺部里消失的灼热痛感,然后一点一点地远离水面,朝着更加浓郁的黑暗沉没。
过程缓慢而平稳,没有任何波澜,也没有任何挣扎,也许是一秒钟,也许是一世纪,当肺部再也搜索不到氧气,充斥着冰冷的湖水,当视线再也搜索不到光明,黑暗牢牢包围,突然之间,一根线断了,一切就结束了。毫无预警地。
亨利陷入了绝望,他试图抑制住自己崩溃的哭泣,他试图远离世界的嘈杂,但胸口的刺痛却依旧无比清晰,依旧真实而锐利地提醒着他:即使变成了行尸走肉,但他依旧活着。
耳边的声音也是如此清晰。酒鬼那含糊不清的呻/吟声,公车那沉闷回荡的引擎声,高跟鞋那琐碎尖锐的摩擦声,混杂在深夜的轻风吹拂之中,不断在耳膜之上回响,***、肮脏、廉价、恶俗、丑陋、粗鲁、原始、真实,仿佛沾满了白色黏液的垃圾堆,苍蝇们嗡嗡作响地上下飞舞着,粘稠的液体呼啦呼啦的上下闭合,牵扯出令人作呕的细丝。
亨利不想要理会,他拒绝理会,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正前方,伤痕累累的灵魂正在苦苦寻觅着喘息的缝隙,然后耳边的呻/吟声突然达到了顶端,似乎终于释放了出来,然后就听到那恶狠狠的声音传了过来,“把臭钱都叫出来!”
那是一个稚嫩的声音,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凶狠而粗鄙,那历经风尘的低俗泛起一股浓浓的恶心。亨利条件反射地投去了视线,不是因为好奇,仅仅只是对声音做出了反应,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个瘦小而稚嫩的身影——
她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身体都还没有发育完全,干煸的曲线空荡荡地挂着一件黑色蕾丝吊带内衣,下半身穿着一条破旧的黑色网袜和廉价的塑料钻石高跟鞋;稚嫩的脸庞依旧带着婴儿肥,白皙的皮肤却掩盖在了那劣质的粉底和鲜红的口红之下。
她还未成年,她是/妓/女。她,是一名雏/妓。
那还没有来得及长大的灵魂,却迫不及待地过着三十年后的生活,严重的违和感就好像是“楚门的世界”一般,将荒诞的现实演绎成为了喜剧,这让亨利的嘴角勾了勾。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嘲讽的微笑,但笑容却变成了一抹浅浅的弧度,停留在了嘴角,因为,她转过头来了。
艾瑞卡察觉到了一个平静却灼热的视线投射了过来,她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然后就看到了那双深邃的眸子,没有特别的情绪,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灰色,隐隐约约可以窥见一抹痛苦和悲伤,在轻轻的挣扎着,那俊朗的眉宇犹如午夜十二点的阳光,稀薄而恢弘。
萨米愣住了。这不是剧本的情节。按照剧本来说,她此刻不需要转头,而是专心致志地向酒鬼追讨着报酬。但,她感受到那深沉的视线,几乎是物理反应式的转过头去,等转过头,她就后悔了,难道因为自己的过错,这一次拍摄又要停下来了吗?
但随即萨米就看到了那双眸子。脑海里现实的外衣渐渐褪去,她沉浸在那双眸子之中,捕捉到了那隐藏在眼底深处的痛苦和悲伤,那苦苦的折磨仿佛狂风骤雨一般,撕扯着那英挺俊朗的眉宇,隐忍到了极致的哀伤渐渐地一点一点浓墨般的绝望。狠狠地,狠狠地戳中了她的内心,柔软的,坚强的,全部支离破碎。
眼底的情绪不由自主就流淌了出来,这不是表演,而是真实。
在大脑思考之前,她就顺势地露出了牙齿,凶狠地瞪了对方一眼,就好像在示威一般。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了,她也浑然忘记了自己是萨米还是艾瑞卡,只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如此举动,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随即,她就不再理会对方,转过头,看向了眼前的顾客,神情凶狠地犹如鬣狗,露出了不太整齐却依旧洁白的牙齿,展示着自己的威势,“听见了吗?把臭钱交出来!”比起那个男人来说,眼前的这笔酬劳更加重要。服务已经完成,交易自然也要完成。
笑容停在了亨利的嘴角,他看到了那双眼睛。
清澈却世故,倔强而锋利,不羁又脆弱,她严严实实地试图保护自己,然后披上了沧海桑田的外衣,满不在乎地对抗着世界,横冲直撞地撞个头破血流,却不是为了逃出去,也不是为了梦想、希望或自由,仅仅只是为了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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