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放映厅的椅子里,马克-拉坎特持续不断地扭动着身体,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亢奋和激动,让他根本安静不下来。
右手边的卡塔琳娜-科弗勒不得不重重地捶打了马克的手臂一下,压低声音,话语一字一句地从牙缝之间挤了出来,“马克,你应该安静下来了,否则,影响到其他观众,我们就要直接被扔出去了。”德语那特有的硬朗音调和发音,死死地闷在唇齿之间,越发具有威胁效果起来。
马克却浑然未觉,再次挪动了一下坐姿,双眼明亮地看向了卡塔琳娜,写满了激动,“这一切难道不神奇吗?我们即将观看一部蓝礼-霍尔的电影,而我们刚刚和蓝礼-霍尔碰面了,昨晚我们还和蓝礼-霍尔面对面交谈了!”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卡塔琳娜也是热血沸腾,但她还是保存了一点点理智,“是是是,我知道。但电影是电影,演员是演员。我们还是要对电影做出客观判断。”回想起自己刚才在红地毯上丧失理智的表现,卡塔琳娜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幸运的是,马克和卡塔琳娜不是仅有的“亢奋者”,整个放映厅之中,嗡嗡嗡回荡的躁动和亢奋,孕育着强大的能量,似乎随时都处于可能炸裂开来的可能;渐渐地,头顶上的灯光开始暗下来,耳边的骚动也同时开始平复下来,放映即将开始。
马克还没有来得及镇定下来,大屏幕上就出现了蓝礼的脸部大特写——仅仅只是一个五秒的制作产商片头,没有电影名称,没有卡司名单,甚至没有任何预警,电影就切入了主题。
胸腔里的亢奋情绪犹如一股洪流,猛地涌上来,激动得差点就要站起来尖叫,但下一秒,马克的视线就死死地、牢牢地盯住了大屏幕。
一头凌乱不羁的碎发,一脸邋遢不堪的胡渣,姜黄色的灯光顺着垂下的眼睫毛洒落下来,眼神的波光流转若隐若现,面无表情,似乎陷入了沉思,但眉宇之间的困惑和疲惫却犹如烟雾般缭绕开来。
整个镜头几乎是贴着蓝礼的脸孔,那张脸颊上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到了极致,清晰可见。不需要语言,表演就已经开始,仅仅只是一个镜头,那股情绪就缓缓蔓延。
手握着铅笔的右手,支撑着太阳穴,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眉尾和额头,指尖、笔尖、手掌的投影在脸颊之上斑驳,将那俊朗儒雅的面容勾勒出一丝沧桑。
眼睑扬起,深褐色的眼眸清晰可见,甚至可以看到瞳孔里的光芒在缓缓流动着,漠然,疏离,平静。“不要让其他人进来。”他如此说道,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淡淡的疲惫却深深地拖拽下去,“我更加倾向于就由现在这些人完成这件事。大家都散开,可以吗?不要挤在这里。谢谢。”
旁边一个声音响起,“我们也可以……让门口的其他人离开。”
“锁上门。”他如此回答到,视线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凝望着大门,微微有些出神,焦点一点点模糊开来,但很快就回过神来,“锁上就可以了。谢谢。”而后,再次垂下眼帘,视线稍稍凝固,愣愣地思考了片刻,焦点这才往下移动,重新落在了双手或者是双膝的位置——特写镜头里,只有他的脸颊,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一个抬眼,一个垂眼,两句台词,一次抬手。没有多余的表情,甚至有些面瘫的嫌疑,但眼神流转之际,淡淡的哀伤却穿透那层冷漠和平静,渗透出来。然后……钢琴曲开始切入,忧伤、清冷、和缓、涌动的乐符,宣泄而下。
马克就这样愣住了,身体还保持着一个古怪的姿势,躁动纷乱的情绪却悄然地平复沉淀下来,缓缓地重新坐回椅子里,整个人的思绪就这样进入那个世界,那个隐藏在大屏幕背后、由蓝礼构建起来的世界。
大屏幕之上出现了一副粉笔画,一棵苍天大树,随后树叶全部凋零,化作了一本书,树叶变成了书页上的一行字,“我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与灵魂相距甚远、而我的存在如此真实——阿尔贝-加缪。”
这里是欧洲,熟读哲学、热爱文学、通晓历史的欧洲,从小学开始,一直到大学结束,哲学课程就是他们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所以,在场的每一位观众,立刻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以及这句话背后所隐藏的底蕴。“超脱”这部电影的名字由来,浮出水面。
教师。
在电影的开篇,以纪录片的方式采访了六位教师,讲述他们成为教师的故事,然后,镜头再次切换到了蓝礼的身上。就好像,蓝礼也是一名真实的教师般。
“这里大多数的老师,曾经都坚信着,他们能够有所作为。”蓝礼的表情十分平静,眼神十分平静,说话的节奏稍稍有些缓慢,似乎正在组织语言,但那缓慢而悠远的声线却在空气之中拖拽出一抹淡淡的沉重,不需要多余的修饰和点缀,情感和思绪的重量就落在了每一位观众的心头。
“我知道,引导和帮助他人了解世界那些复杂的事物是多么重要。”蓝礼微微停顿了片刻,焦点再次开始涣散开来,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在我成长过程中,我不曾真正地拥有那些。”再次停顿片刻,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收了收下颌,眼神的光芒一点一点地黯淡下来。
哀伤,苦涩,迷茫,困惑,敏感。似乎没有任何表情,却将所有的情绪都道尽了。电影,就这样开始了。
仅仅只是一个开篇,马克就喜欢上了这部作品。
这是一座跌落谷底的学校,成绩始终没有起色,学生正在渐渐堕落,教育者们开始推卸责任,腐败的风气正在流窜,这里犹如一片废墟般,收拢着一堆被人遗弃的垃圾,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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