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月自然听出了这声音是谁的,敛下心中的不郁淡然回望过去,眸中神色黑亮,其中的情绪却是半分也看不出来。
萧梓琛,果然被沈汐云一撺掇,便对自己起了兴趣么?
她垂眸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嘲讽,再抬眸时眼中已恢复一片澄澈,“五皇子,溶月技疏才浅,上次赏花宴也是侥幸而已,这次便不要献丑了。”
她的话音一落,不知情的人纷纷面露诧异地看向她,心中暗自盘算着。
萧梓琛一双狭着细长的眸子紧紧盯着她,轻佻一笑,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明珠郡主太谦虚了,本宫和几位皇兄们可都是甚为期待呢。”
溶月不动声色拿眼风一扫,果然见到大皇子二皇子萧梓琰都抬了眼朝她这边看来,眼中或多或少流露出一份兴味来,不由面色沉了几分。萧梓琛这话,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让她成为了众矢之的。
既如此,她也不打算多说,只转了眼看向上首的皇上,语声中含了一丝无奈和小姑娘的埋怨,“皇上,您看……”
收到溶月的求救,皇上倒也不为难她,看向萧梓琛,微微皱了眉头道,“老五,朕已经允了明珠可以不用表演了,你也别再为难她了。”他一向不喜这个风流纨绔的儿子,如今见他又想生事,同他说话时自然也无甚好脸色。
被皇上当众落了面子,萧梓琛闷闷地心中堵得慌,他睨了溶月一眼,低下头状似恭谨道,“是儿臣唐突了。”
他虽然答得爽快,那眼中的阴翳之色却让溶月的心咯噔一跳。不好,皇上如此维护于她,只怕萧梓琛对自己是非得到不可了。看来今日之宴,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是。
皇上发了话,其他人更不会说什么了,场中安静了几秒。除了溶月,此时在场还未献艺的贵女们便只有沈汐云和谢采薇了。溶月了解沈汐云,知道她定会最后一个上场压轴,力求技惊四座。瞧见她娴静端坐脸上不为所动的模样,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时,谢采薇清冷的声音适时响起。
“皇上,臣女愿献艺。”
溶月知她是有心为自己解围,在谢采薇起身经过自己席位前时冲她笑笑谢过了,谢采薇趁着众人不注意对她弯了弯眉眼,这才仪态万方地走到场地中央。
“不知谢小姐想表演什么?”皇上微眯了眼眸开口问道。
“麻烦皇上请人替臣女准备好笔墨纸砚。”
皇上扬一扬手,自有人下去准备了,很快便将谢采薇要的东西送了上来。
论相貌,谢诗韵长得并不算惊为天人,可谢家是诗礼簪缨的大家,谢诗韵身上有一股沉然的书香之气,这种气质带了些端庄和从容,是要有一定的底蕴和涵养才能散发出这种动人的风华。有的人,胜在容貌之美,而有的人,胜在气韵之雅,谢诗韵显然就属于后者。
谢诗韵在内侍抬上来的书案前站定,身边的疏影在一旁细细地研着磨,青紫色盘龙端砚里墨汁浓郁黝黑,散发出淡淡的墨香。谢诗韵凝视着面前摊开着的雪白宣纸,伸手取过面前笔架上两只同样大小的狼毫,长吁一口气,蘸了墨汁,左右手开弓书写起来。
众人只见她奋笔疾书,脸上神情淡然娴雅,悠悠烛火映照下面上似笼罩了一层柔和的色彩,如美玉莹光生晕。
场上一时安静起来,只剩远处湖水拍岸的声音。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谢诗韵搁下墨笔,从书案后走到场中敛衽行了一礼,“皇上,臣女写好了。”
便有两个青衣宫女上前来将她写好的宣纸举起呈现在众人面前。
谢诗韵写的是前朝有名的诗人陆远所作的《山河赋》,《山河赋》分上下两篇,歌咏的是大齐秀丽壮阔的山河风光,谢诗韵在这样的场合写下这篇《山河赋》,倒也颇为应景。
然而,最妙的却不是她写的是什么,而是她如何写的。方才众人也见她左右手同时奋笔疾书,现在看来,她竟然是左右手同时将《山河赋》的上下两篇给默写了出来,而且字迹几乎是一模一样,谢诗韵的字,许是受了谢太傅的指点,娟秀中带了一丝大气,写这样磅礴的诗赋是最合适不过了。若不是亲眼所见,大家定然想不出眼前两张宣纸是一人用左右手同时书写而成。
皇上眼露惊叹之意,抚掌赞道,“谢小姐果然是才女,这左右手同时书写的功夫,定非一日之功啊。”
谢诗韵谦虚地笑笑,“皇上过誉了,臣女也不过是取巧一些罢了,其他各位小姐们才是真正的才貌兼备呢。”
皇上见她态度不卑不亢,沉然立于大殿之中自有一番风骨,不由对她又高看了一分。谢家培养出来的姑娘,果然是姿容不俗。心下高兴,赐下的东西自然较前头献艺之人多出不少。
见皇上如此看中谢诗韵,方才落在溶月身上那些异样的目光顿时分了不少到谢诗韵身上。
谢诗韵沉稳谢过,面上倒不见太过欣喜,愈发显得气韵沉然。
沈汐云看着场中翩然而立的谢诗韵,攥在袖中的帕子紧了紧,她本想着最后一个出场能一鸣惊人,没想到半途杀出个谢诗韵来,目光不由深沉了一分。
溶月没有错过她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快之意,勾了勾唇,面上闪过一丝讥诮。
带谢诗韵退场回席,皇后扫一眼右侧席上的各位小姐们,目光定格在沈汐云身上,喑哑开口道,“只剩下沈小姐了吧。”
皇后对沈汐云并无多少好感,往年来行宫,都是皇家避暑出行,并无这些世家女子什么事。这次却因为先前梁嫔在皇上耳边吹了枕头风,才带了这么多无关人等过来,还打着为众皇子选妃的旗号让皇后操持。皇后无子,却平白摊上这份差事要操心,自然有些不悦。
尤其是看到沈汐云在梁嫔死了之后,反而还满面春风地端坐在这里争奇斗艳,皇后心中对她的不喜又甚了一分。
不过皇后的心思,沈汐云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一门心思想掰回上次赏花宴失掉的脸面,如今听到皇后叫自己的名字,忙挂上自认为最得体的笑容,娉娉袅袅走到了场中,对着上首的几人盈盈一福,语声婉转若出谷黄莺。
“臣女愿弹奏古筝一曲。”
“好。”皇上没忘记上次赏花宴时沈汐云写错诗句之事,语声并不太热络,淡淡瞟她一眼,应道,“那便开始吧。”
沈汐云咬了咬下唇,目光闪烁了一下,很快便又带上端庄明丽的笑容。
她裙摆旖旎,施施然走到场中的古筝前坐了下来,素手抚上琴弦,调试了一番。溶月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内心倒含了丝期待,不知道沈汐云会表演出什么样的节目来。
只听见“铮”的一声,沈汐云甫一下手便是一个很重的音符,铮铮琴音似一道惊雷划过苍穹,在场众人皆是神色一凛,不由地被场中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沈汐云面上神情未变,手指在琴弦上快速拨动着,筝音也跟着愈发快了起来,那轰轰烈烈的节奏让人眼前浮现出千骑万马踏碎月光而来的场面,轰隆马蹄声似乎在耳畔愈演愈烈,一时间不由想起了战场上天翻地覆的亡命厮杀。
紧接着,筝声换成了小弦嘈嘈之声,这一次,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潮水般袭来的战士们的喊杀声,带着刀剑破空的凌厉之声,让人心惊胆寒。
沈汐云,居然弹奏的是《破阵曲》!溶月不由暗惊。
《破阵曲》是一首流传很广的描写战场厮杀的古筝曲目,但是弹奏难度极大,跨越多个八度,演奏者没有很深的技能是无法将曲中所蕴含的那种大气磅礴热血沸腾的气势给表现出来的。
沈汐云在筝上的手势似乎已快得只看见跳跃的影子了,突然,琴声一顿,她高抬双手,再落下时筝音却变成了另一种缠绵悱恻的凄婉之音,这是《破阵曲》的第三段,描写的是厮杀过后的战场上惨烈的状况,以及痛失战友的士兵们心中那种浓烈的哀伤之情。这一部分与前两部部分不同,考察的是弹奏者对细节音的掌握,包括琴弦的轻颤和连音抖音的处理。
即便沈溶月只是个外行,她也能听出沈汐云这一曲演奏,绝对是超高水准。
终于,琴音渐缓,当沈汐云弹完最后一个音符,她长吁一口气,额上早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想来这一曲,定耗费了她不少精力。
溶月似笑非笑地觑着她,看来沈汐云这段时间,确实没少下功夫。在场的几位皇子都是有野心之人,这般大气磅礴的筝曲最能勾起他们的共鸣,就是……不知道皇上买不买账。
沈汐云曲都已经奏完了,皇上脸上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并不发话。
大家看皇上未发话,自然也不敢擅自发表意见,只面面相觑,等着皇上开口。
沈汐云这一曲,练了两个月之久,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凭此曲技惊四座,正好今日有这么好的机会,她便准备了这曲《破阵曲》,本以为会收到各处涌来的赞美之声,然而现场的情况却安静得有些诡异。
她垂下眼眸,起身走到场中又是一福,目光切切地看着上首之人。
还是皇太后率先打破了这种尴尬,“沈小姐小小年纪,这琴艺倒是一绝啊。”
沈汐云羞涩一笑,“多谢太后娘娘夸赞。”
皇太后转了目光看向皇上,“皇上觉得呢。”
皇上目光有些深沉,在沈汐云面上一顿,“沈小姐倒是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女子。”
皇上这话就说得有些意味深长了,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女子,这到底是夸赞呢还是不满呢?再加上他语气淡然听不出喜怒,沈汐云一时有些拿不准圣意了,只得又笑笑。
“赏吧。”皇上盯着她看了一会,神情莫测道,却也没说赏啥。
还是皇太后救了场,“哀家瞧着,就赏一对镂空雕百花镶碎玉金钏吧。”
“臣女谢过皇上,谢过太后娘娘。”沈汐云见事情并未朝她想象中那样发展,心中有些不快,悻悻然回到席位上时,抬眸正撞上沈溶月似笑非笑的神情,面上不由一恼,嘴角浮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意。沈溶月,你现在尽管笑,待会,你可就笑不出来了。
想到这个,沈汐云这才觉得心中好受了一些,长长吐一口气,冷眼又坐了下来。
大家不明白皇上的想法,明明沈汐云弹奏得很好,为何他神情却不甚热络?莫非还在因为上次赏花宴之事耿耿于怀?贵女们暗中揣测,但不管原因如何,这结果也是她们乐见的,沈汐云不讨皇上欢心,于她们来说,就少了一个很大的竞争对手。
溶月微狭了墨瞳,方才沈汐云在弹奏时,她借着举杯喝水的机会,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皇上脸上的表情变幻,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想。
纵观大齐历史,诸君之争一向是个让帝王头疼不已的问题,稍微不小心便有可能引起一场大的宫廷动荡。从前世明熙帝很晚才立储便可以看出,他对待这个问题非常小心谨慎。皇子妃是各皇子的枕边人,对皇子们的言行有着很深的影响。沈汐云选择在今日弹奏《破阵曲》迎合众皇子的口味,在皇上看来,恰恰说明她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若将这样一个有野心的人放在皇子身边,难保最后不会挑出什么事端来。
沈汐云只想着如何出彩如何一鸣惊人,便特意挑了这难度超高的曲子,如何会想到在不经意间又失了皇上的欢心,只当皇上还因为上次之事对她不冷不热,倒也没有消沉很久,很快便恢复从容带上了笑意。
见众人都已表演完毕,皇上又鼓励了几句,便叫人上了精致的甜点和饮料上来。
不过片刻,面前便摆满了玉蝶盛着的细腻精致的小食,色泽鲜艳,让人看了食指大动。
皇上又拍了拍手,便有穿着纱衣的宫女鱼贯而入,手中梨花木托盘中盛着一个珊瑚红珐琅彩莲纹玉碗。她们走到各人的席位上,将玉碗轻轻放下,又恭敬行了个礼,这才躬身退了下去。
皇后看着皇上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便接过话头道,“这杨枝甘露是临朔行宫的特色甜饮,大家都尝一尝。”
溶月瞧着眼前玉碗中晶莹的甘露汁,眸光沉沉,眼中掠过一丝异色,并未拿起汤匙。
沈汐云这会正端着手中的莲纹玉碗,用汤匙搅动着里头的甘露,见溶月不动,施施然睨她一眼,“七妹妹怎的不吃?”
溶月回望过去,眼中带了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我胃口不太好,搁这儿待会吃吧。”
沈汐云眸中波光闪动了一下,唇畔挂了丝看不出意味的笑意,斜飞了眼角望过去,“这可是皇上赐下的东西,七妹妹就算胃口再不好,也好歹勉强用一点。”
溶月抬头凝视着她,沈汐云眸光一闪,很快便恢复常态,一脸淡然地任她打量着,仿佛真的只是在为她着想一般。
溶月是决计不敢吃的,毕竟沈汐云想的那个恶毒的法子,最有可能的方法便是在她吃食里下毒,难保她或者萧梓琰买通了下人,在她面前这碗杨枝甘露中做了手脚。
可沈汐云说的也对,这是皇上赐下的东西,若她一口也不动,未免又有些不将皇上放在眼里,落在有些人眼里自然会大肆做一番文章。
正犹疑之际,余光瞟到对面的萧煜正在似乎正在望向她这边。他虽然垂着眼帘,但溶月不知为何就是能感受到他是看向自己的。
似乎感受到溶月发现了自己的视线,萧煜微微点了点头,抬眸递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这个动作不过一瞬间,然而溶月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不由微微松口气,看来萧煜也派人在那之后动了手脚。
她先前只打着不动宴上吃食的主意,连茶水也是吩咐玉竹下去看着人端上来的才放心。只是没想到皇上会御赐吃食下来,幸好萧煜提前有所防备,不然她还真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了。
一直紧盯着溶月的沈汐云自然也发现了她似乎卸去了一些戒备,狐疑转了目光朝她方才抬眼的方向看去,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只得收回目光,将心底的疑惑压了下来。
溶月眼波一转,偏了头看向沈汐云,“二姐姐不也没吃?”
方才沈汐云搅拌好光顾着劝溶月去了,自己的确也是一口没动,见溶月这般问,便舀了一勺递入口中,抿嘴吃完后笑道,“味道真不错,不愧是御赐的东西,妹妹也尝尝吧,免得叫人挑了错处去。”
溶月瞧见她脸上愈发殷勤的表情,又见她将方才的杨枝甘露吞咽了下去,不由心底冷笑一声,也伸出葱白手指拨弄了一下玉碗中的汤匙,舀起来吃了一口。
沈汐云见她吃到了口中,这才放下心来,又舀了一勺吃完,看着溶月笑得可亲。
溶月却搁下了勺子,拿唇擦了擦嘴,又端起旁侧的茶水喝了一口,似乎在将口中的甜腻给压下去。
沈汐云见她已经吃过了,若再劝难免会让她生疑,便不再看她。她喜甜食,这杨枝甘露甘甜味美,她甚是喜欢,便又吃了几口才放下勺子。
身后的凝墨见她吃完,便上前来给她斟了杯茶水,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不小心一抖,茶杯被打翻,里头的茶水流了出来溅了一些到沈汐云的裙衫上。
凝墨一见便慌了,手忙脚乱地掏出袖中的帕子替沈汐云擦拭着身上的茶渍,溶月坐在旁边冷眼旁观着,怕沈汐云又搞出什么幺蛾子来。不过凝墨替沈汐云擦拭完后便低头退了下去,并未看溶月这边,走的时候许是因为紧张,帕子掉在了溶月身侧,溶月隐隐闻到有幽香袭来,不由皱了皱眉,凝墨一个丫鬟,身上熏这么香做什么。
凝墨忙不迭将帕子捡起,又对着她行了一礼道了歉,这才退了下去。
见她二人再无别的动作,溶月这才渐渐放下心来,许是因为自己想多了吧,沈汐云这会定是以为自己喝下了加了料的杨枝甘露,以她谨慎的性子,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大动作,以免自己起了疑心打草惊蛇。
众位贵女表演完后,时辰还尚早,自然不能这么快便散了,便又有教坊司的歌舞伎入内献艺,只是大家的心思都不在歌舞之上,都纷纷与旁侧的人交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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