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阳就低下头:“你是准备自己喝,还是要我硬灌?”
他安静地看着周鸣鞘,像对待一个不听话的小孩,随时会动手教训他。
然而周鸣鞘不知死活地说:“你喂我也好。”
穆阳到底没和他一般见识,去卫生间里洗手。水流哗啦啦地响,他忽然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头发有些长了,挡了眼睛,扫在眼皮上微微的痒。他的嘴角是向上的。
他喜欢周鸣鞘如此。
这是穆阳自己的地盘,连穆怀田也不知道。以前,刚到港城的时候,他和穆怀田住在一起。那是工地上的活动房间。一只一只,像快递盒似的,垃圾一样装着他们。他和父亲睡在上下床,父亲在下,他在上。室友的鼾声比雷还要响,他彻夜睡不着,睁着眼睛听一纸之隔的,其它人家的动静。
他和穆怀田闹掰以后,自己攒钱,想要租一个房子。城中村里的房屋出租总是很便宜的,小三百块钱一个月的也能找到。只是你要忍受大半夜酒鬼的呕吐声,男人和女人吵架的声响,以及孩子的哭嚎。还有下水沟的味道,瓜果皮的味道,逼仄的高压线切割着你的一生,你的生活被夹在墙与墙之间的缝隙里。
但是穆阳不在乎。
他只要一张自己的床,自己的天地。他只要自己可以透过那扇窗户,能在这个城市里,望见故乡的月亮。月是故乡明,千里共婵娟,这么简单的道理,小时候教书先生讲的诗句,他是很多年以后离乡很远,才明白的。才明白为什么在港城这样闷热的岭南地带,也会觉得冬夜如此漫长。
他千挑万选住进这间小阁楼,因为无人会来打扰。这里太隐蔽,是房主的私宅。房主和他同龄,是腰上挂着一串钥匙到处收租的青年人。他们经常一起喝酒。于是这样获得了这个秘密的世界。
穆阳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看见周鸣鞘赤/裸着胸膛站在书桌边。他像主人似的自居,翻动着那些教材和书本。教材都很新,主人估计连一遍都没有翻完。那些题集就更不用说了,它们被原封不动地堆在一起,等着收废品的阿婆吆喝着路过,再被主人一起丢下去。
周鸣鞘回过头来看他。
他看着穆阳,但穆阳的视线却停在他的身体上。
少年人的身体啊,穆阳敢百分百肯定,周鸣鞘是故意的。他故意把衣服脱下,用年轻的灵魂、年轻的肉/体引诱他、暗示他、向他声张,向他炫耀。那道伤疤并不凶恶,反而给他添上野性的味道。他是野马,是野狼,是草原上的孤魂,他是要纵马提刀翻山越岭的人。他抓不住。
周鸣鞘说:“你居然在上学。”
这个语气让穆阳非常不舒服。
他冷眼,一半嘲弄一半无谓地看着周鸣鞘,伸手在后脑扎起一个小揪:“不可以吗?”
周鸣鞘随手抽出一本数学书,翻动了两页:“看过吗?”
穆阳“啧”了一声,一把从他手里夺回自己的书:“关你屁事?”
周鸣鞘笑眯眯地指着自己,又指指穆阳的眼睛:“我比你大。你得叫哥。我能教你。”
穆阳又贴过来。他都已经凑近耳边了,甚至连嘴唇和舌尖都已经抵出“哥”这个字的声母,然而他极其狡黠地捉弄周鸣鞘:“我会。不用你教。”
周鸣鞘问:“为什么不上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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