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向发话了,孙林父叹了口气,也赶紧说:“我戚氏刚刚归入晋国,根基不稳,没有三代的发展,我戚氏不敢奢望卿位,元帅还是让我与叔向一同,躲在你的羽翼之下吧。”
晋国的家族争斗非常血淋淋,这在列国当中很罕见,列国也有家族争斗,但没有像晋国这样频繁。所以坐在晋国的卿位上,简直等于屁股坐在火山口上,连赵武本人都恐惧不安,叔向与孙林父就更不用说了。
叔向现在没有儿子,没有兄弟,即使他的妻子现在或以后生下了孩子,等那孩子成长起来,叔向或许已经过世了,所以叔向认为,如果让他年幼的孩子坐在卿位上,那不是对孩子的宠爱,是害了孩子,甚至有可能祸及家族。
孙林父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提前拒绝卿位安排,他刚入晋国不久,而晋国的大家族,从晋文公开始已经经过近二百年的发展了,算得上根深蒂固、枝繁叶茂。以孙林父这样一个新近归附晋国的臣子,悍然坐在卿位上,那是给整个家族招灾惹祸。而衡量起来,躲在执政府反而是最佳的选择。
孙林父、或者称戚林父,也曾经是一国执政,他政治经验丰富,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已经明白了:赵武的政治变革已经不可逆转,即使赵武之后,由赵武确立的行政管理体制也不可能倒退回以往。
这也就是说:无论谁是下一任执政,作为执政的行政单位,执政府今后将永远存在。
相比把屁股坐在火山口上的卿位,孙林父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的,虽然是执政府的常务次官,但他主要负责商务流通这一块,平常不少接触商人,来钱的手段很多,致富的机会也很多,压根不需要贪污受贿。而在执政府,虽然他仅仅是个常务次官,但因为执政府统合了所有的行政管理项目,所以,即使一位正卿见到如今的戚林父,也要恭恭敬敬的。
但真正坐到卿位上就不一样了,那会儿,他将是整个大夫阶层的箭靶,人人都盯着他,恨不得把他拉下来,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叔向与孙林父一同拒绝,说明这两个人的智慧不相上下。但对于卿位,总有无数眼热的人,这两人谦让过后,厅堂外,早已等候的祈午与张趯不约而同的长长松了口气,而后咧开嘴无声的笑了,这两人彼此拱着手,无声的相互祝贺——既然军队要扩张到五个军,张氏与祈氏便是当之无愧的新任正卿了。
经过一番商谈,除了张趯与祈午之外,赵武给国君留下了一个卿位推荐名额,好让国君推荐自己信任的宠臣……但任谁都没想到的是,国君最终推荐的不是乐王鲋,而是梁丙。
最后唯一剩下的那个卿位,赵武放出去任士大夫们争夺——那场争夺战最后的胜利者,居然是被赵武发配到中山国的赢氏本家,即在下宫之乱时安然躲过灾难的赵氏别宗,赵获家族(也就是真实历史上的邯郸氏)。
这一场卿位变革、军制变革尘埃落定后,晋国国内开始紧张的整编士兵准备大阅兵——此时已进入夏季,远方,刘定公正带着楚国的使臣缓缓行于路,他们已经经过了韩氏的领地,即将穿过原来的智氏领地,从而进入新田城附近。
原智氏领地附近是温,温氏现在的当家家主是郤温子,这位(郤)温子已经成了完全的赵氏附庸。
三郤发生动乱的时候,郤氏整个家族覆灭,唯独留下郤温子一个,但郤温子并没有保全他的全部领地,他得到了减封待遇,温地被割出一块土地,单独成为一个别县,这个县称之为“州县”。
刘定公指着州县城墙向楚国使臣解释:“这个县是从温县里划出来的别县,在三郤动乱之后,晋悼公将这块土地赏赐给栾氏,后来栾氏覆灭,这块土地归于范氏……等到范匄去世之后,范鞅献出了这块土地,以求缓解卿大夫的仇视。
据说赵武子的族人赵获曾建议说:温地原来是赵氏的封地,下宫之乱中被郤氏占据。如今这块土地既然独立出来,那么应该收归赵氏。赵武子听了这话,马上训斥赵获说:‘我赵氏的领地还不够大吗?想当初郤氏覆灭之后,先君与执政都没有想着把这块土地归还给我们,如今我为元帅了,怎敢打破范匄与先元帅中行偃立下的规则。
我赵氏经历了一场‘下宫之乱“,难道还不够么,这样的事我们岂能重蹈覆车?当初我们为什么遭遇了下宫之乱,不就是因为我们的封地太多,引起了别人的觊觎。如今我赵氏的土地比当初下宫之乱前还要广芜。我日夜忧心别人的红眼病还来不及,怎能再向州县伸手?
更况且,州县几经转手,已经经过数代人了。而晋国国内想这样的别县有很多,如果我若执政的时候,因为这个别县是我原来赵氏的封地,而向其伸手,那么今后大家都可以援引这个例子,向所有的别县伸手,这,不是乱套了吗?’”
刘定公说这话,是想表现赵武做事的“公正”。谁知楚国使者、大臣薳罢(子荡)听了之后,翻了个白眼,说:“庖人调和而弗敢食,故可以为庖。若使庖人调和而食之,则不可以为庖矣。王伯之君亦然。诛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贤者,故可以为王伯。
若使王伯之君诛暴而私之,则亦不可以为王伯矣(厨师调和五味而不敢私自食用,所以可以做厨师。假使厨师调和五味而私自把它吃掉,那么这样的人就不可以做厨师了。
成就王霸之业的君主也是如此。他们诛杀暴虐的君主,自己却不私自占有他的土地,而是把它分封给有德之人,所以能够成就王霸之业。假使他们诛杀暴君而把他的土地占为己有,那么,这样的君主就不能成就王霸之业了)。”
楚国大臣薳罢(子荡)这是在讽刺赵武——你说我们楚国暴虐,那么好吧,打败了我们楚国,你就不应该私自占有我们的土地,现在你不仅占了,而且把我们汝河南岸最肥沃的三县土地割让给自家亲戚,这是一个霸主应该做的吗?做下这样行为的人,还好意思说自己公正?
楚国使臣子荡说的这番话实际上是《吕氏春秋去私》一篇中,讨论公正问题的原话。传说吕不韦编撰《吕氏春秋》,是汇集各国门客共同编录的,现在看来,《吕氏春秋》上的这句话,很可能出自楚国门客的观念。
刘定公尴尬的笑了一下,没有继续辩解。
在春秋人朴实的观念里,赵武攻打楚国,而后将军队堵在人家国都门口,后方毫不客气的占据了楚国的三县之地,这种行为确实谈不上礼仪存在,所以刘定公辩无可辩。
想当初,商王国(商朝)讨伐楚国的时候,虽然经历了荆门之战,但商王朝毕竟没有侵占楚国的土地,到了周王朝……初期的周王朝对南方的土地有心无力,而后期,楚国强大起来,只有楚国欺负周王朝的份儿,哪有周王国去招惹楚国的道理?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尊王攘夷“——周王自己打不过楚国,没事,派自己的管家去打。
如今,自己的管家再次打胜了,刘定公本想借助夸耀管家,威慑一下楚人,没想到倔强的楚人压根没把王的管家看在眼里……那么,刘定公能说什么?
于是,剩下的旅途就在乏闷之中度过,刘定公不再去招惹楚国使臣,楚国使臣也懒得理睬这位衰弱的周王家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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