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长官。只是我们离开车厢时遇到点困难。”
“怎么了?”
“士兵们看不见道路,长官。”
“哦,我相信,你们应该是非常认真。不要管灯火管制了吧,开始行动。”
到现在,康德拉琴科那些半睡半醒的、恼怒的兵士哗啦啦地在大路上排起队来。不一会儿奥列格那个排就出发,接着在黑暗中消失了。康德拉琴科看到几辆马车,排成一队的士兵把补给品从陡峭的路堤上一件一件地传递到堤下。现在,当士兵们发现自己正在做一件目标明确的工作时,变得比较快活起来。最初,康德拉琴科和他们一起传递了半个钟头东西;后来他停下来去迎接坐在首先开回来的马车上的副连长。
“那个营地很不错,”他报告说,“是一片很宽阔的私人住宅,有两三个湖。看来如果运气好,我们还能逮着几只野鸭。村里有家酒店,一个邮政局。几英里内没有市镇。我已设法为咱们俩搞到一间小屋。”
凌晨四点,运输工作结束。康德拉琴科坐着最后一辆马车,通过弯弯曲曲的乡间小道,下垂的树枝常常抽打马车的车顶,在有的地方,他们离开小道开到私宅内的马车道上,有的地方,他们开到两股马车道会合的空场上,有一串防风灯标志着这里放了一堆物资。他们在这里卸了车,终于跟着向导到了营地,天空没有一颗星,濛濛细雨开始落下来。
康德拉琴科一直睡到勤务兵叫醒他。他疲乏地起床,默默地穿起衣服,刮脸。康德拉琴科走到门口才问副连长,“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他告诉了康德拉琴科这地方的名字。马上,仿佛有人突然关了门,多少天来在他耳边不停地、愚蠢地响着的声音突然给打断了;接着是巨大的沉默,起先是一片空虚,但是随着康德拉琴科的受了伤害的感官恢复了知觉,他的耳边逐渐充满了许多甜美的、纯真的、久已忘却的声音:因为副连长说出了康德拉琴科那么熟悉的一个地名,具有古老深奥魔力的魔术般的地名,只消一听到它,魂牵梦绕的岁月的影子就开始在康德拉琴科眼前联翩飞舞了。
康德拉琴科呆呆地站在小屋外面。雨停了,但是阴云密布,低低地笼罩在头上。是个寂静的早晨,厨房里的炊烟笔直地向铅色的天空升起。一条大车道,原来用碎石铺成,后来长满了青草,现在却出现了一条条车辙,给搅成了烂泥。这条大车道沿着山坡伸展,下了山头就看不见了。道路两旁杂乱地散布了一幢幢小房子,从那儿发出一阵阵格格声,人语声,口哨声,嘘声,一营兵士开始了新的一天生活,他们发出像动物园里一样的嘈杂声。一片更熟悉的、精美的园林风景在他们前面和周围展现。这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处在一个孤零零的、蜿蜒的山谷怀抱之中。他们的营地驻扎在小山的缓坡上。对面那片景色尚未令人陶醉的原野一直伸展到附近的地平线上。中间流着一条小溪——名叫月亮河,发源于不到两英里远的名叫月亮泉的农场,过去他们有时走到那儿去喝茶;溪水往下流,在流入大海之前就成了一条大河。大河在这里用闸拦住,形成了三个湖,其中一个不过是一片蓝灰色的芦苇荡,但是其他两个湖却宽阔得多,湖面反映出云影天光和湖边巨大的山毛榉树。树林里长的都是橡树和山毛榉树,橡树是灰色的,光秃秃的,山毛榉树由于刚萌幼芽,微带绿意;这些树与绿色的林间空地和开阔的绿草地构成了一个简单的、精心设计的图案——黄底白斑的小鹿还在这里吃草吗?为了免得没有一处寓目的地方,在水边屹立着一座古老的教堂,一座爬满了常春藤的拱门架在连接起来的河堰最低处。这一切都是一个半世纪以前设计和建筑的,使得人们今天可以欣赏这片风光的丰姿。一道绿色的山峦挡住了康德拉琴科的视线,使他看不到山那边的房屋,但是他却十分清楚房屋的位置和样式,这一片房屋伏在树间,好像一只雌鹿伏在羊齿草丛中。
奥列格侧着身子走过来,用他大部分是学来的、可是别人却学不像的样子向康德拉琴科敬礼。他的脸色因为干警卫熬了夜,显得有些灰暗,而且还没有刮脸。
“二连接替我们了。我已经打发小伙子们洗澡去了。”
“好。”
“房子就在那边拐角的地方。”
“知道了。”康德拉琴科说。
“旅司令部要迁来。这个地方当兵营是够大的了。我刚才侦察了一番。我认为非常华丽。奇怪的是,还有一个教堂。我进去看了看,正在做礼拜——只有一个神父和一个老头儿,我感到非常尴尬。宗教的事你比我在行。”也许他看到康德拉琴科好像没有留心听他的话,为了尽最后的努力,来引起康德拉琴科的兴趣,就说:“台阶前面还有一个大极了的喷泉,完全是用岩石雕成的动物。你一定没有见过这样的喷泉。”
“见过,奥列格。我以前到过这儿。”
这些话在康德拉琴科耳边回响,由于他居住的房屋的穹顶而更加响亮了。
“哦,好,这一切你都知道。我要去洗洗了。”
他以前到过那儿,他知道那儿的一切。
“我到过这儿,”康德拉琴科说。他以前到过那儿;十多年前,在六月一个晴朗无云的日子里,他第一次和塞巴斯蒂安一道去那儿,那时沟里长满淡黄色的绒线菊,空气里充满了夏天的芳香,那是特别晴朗的一天;虽然他常常去那儿,每次的心情都不一样,但是,在他这最后一次旧地重游时,心里回想起的却是他第一次的访问。
那一天,他也是漫无目的地来到这里的。那时这里在划船比赛。那块地方现在已经沉没,被人遗忘、不能复原了;海水很快把它淹没了,那时这里还是一座精雕细刻的小镇。在她空阔、安静的街上,人们像在黄金时代那样走路和说话;她秋天的雾,灰色的春天,她那难得的夏天的光辉——像那天那样——这时栗树开花,钟声清晰地高高飘过山墙和圆屋顶,散发出几个世纪的青春的柔和气息。是这种寂静使他们朗朗的笑声发出回响,使回声静静地、欢乐地在喧闹声中飘扬。在划船比赛的时候,一群妇女闹哄哄地来到这里,人数多达几百,她们嘁嘁喳喳,花枝招展地走在卵石路上,登上许多级台阶,游览观光,寻欢作乐,喝一杯杯红葡萄酒,吃面包夹腌黄瓜;撑着方头平底船在河上到处转,成堆地拥上游艇;她们出现在那些年轻人里爆发出一阵阵十分滑稽的的逗笑的对话,她们在大学教室里的合唱特别引人注意。闯进来的这批人的喧闹声响遍了每个角落,在这小镇里,这闹声不是一般的喧闹,而是引起最粗俗骚乱的源泉。人们当时正在开舞会。在康德拉琴科居住的四方院子的前排楼房下已经铺起地板,支起帐篷,在门房周围摆满了棕榈和杜鹃花……
现在,美丽的小镇已经不见了。
她消失的原因,是俄罗斯帝国的海军和海防建设。
俄罗斯帝国的首都圣彼得堡就在波罗的海之滨,这片海域对俄国至关重要,阻止外敌从海上威胁首都成为俄国海军的首要任务。到目前为止,波罗的海方向上的最大威胁无疑是英国海军。作为传统大陆国家,俄国在海军理论和海军战略上可谓相当欠缺,该如何应对未来的海上危机,俄国人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因此俄国只能参照他国,首先是法国,因为法国也是传统的大陆国家。但法国在海军方面能够提供给俄国的参考相当有限,还往往存在很多问题,象法国建造的铁甲舰往往上层建筑较大,重心较高,加上舷缘内倾大,在海上转向时倾侧严重,稳性不足。
在海军政策和理论上,奥贝的“新学派”盛行的“小舰鱼雷”理论对俄国也产生了较大的影响,一些人主张在波罗的海大量布署雷击舰和潜艇,要用“蜂群”般的雷击舰和潜艇淹没来犯的英国海军。这一主张的优点是省钱,见效快,不象传统主力舰队那么复杂昂贵。俄国陆军高层也欢迎这种理论,因为海军要的经费少了,陆军的“蛋糕”自然就会大一些。在一些人看来,铁甲舰实在是费钱又没有多大用处的东西。
但偏好“大舰巨炮”的俄国高层不允许这样的“小海军”出现。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该选用哪种款式的铁甲舰,对英国这样一心谋求海上霸权的国家来说,这不是问题,他们只要安装了巨炮、充当远洋舰队核心的标准铁甲舰。但对波罗的海沿岸国家来说,他们还有一种看起来物美价廉的选择:岸防舰(说的好听点叫“岸防铁甲舰”)。这类军舰只安装少量的大口径主炮,装甲也薄,对航速和续航力的要求也低于正常的铁甲舰。事实上,波罗的海沿岸的瑞典、挪威、丹麦等国都选择岸防舰作为海军主力。但亚历山大三世不能容忍自己的海军与北欧小国为伍。(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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