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斯在练双杠的时候也从不冒汗。跳长木马是只有学校体操队的三四名最优秀的选手才能做的动作,可他也不甘示弱。他从跳板上腾空跃起,弯腰曲背,四肢伸开,越过长长的皮面木马,歪歪斜斜地摔倒在软垫上,扬起一阵灰尘;脖子上还戴着那根细细的项链,圣母肖像歪在一边。他在单杠上做大回环动作,虽然姿势不怎么优美,但却总要比班上最好的体操选手多做两个。倘若哈里斯做三十七个大回环动作,那个银质垂饰总要从体操服里甩出来,围着嘎吱作响的横杠转上三十七圈。改锥挂在圣母肖像上面,鞋带遮住了一段项链。尽管如此,这件工具也绝不会排挤圣母肖像,因为这个木柄的玩艺儿不得带入健身房。他们的体操教师曾写过一本棒球比赛标准规则,因而在体育界颇有名气。他禁止哈里斯上体操课时在脖子上套着这把改锥。但是,他却从未对哈里斯脖子上的那个护身符表示过任何不满,因为除了体操课之外,他当时还兼上地理课和宗教课。
银光闪闪、略有磨损的圣母玛利亚被允许戴在哈里斯的脖子上,为他的惊险动作提供保障,而那把改锥则不得不和衬衣一起挂在更衣室的衣架上等候它的主人。
这是一把普普通通的改锥,结实耐用,价格便宜。为了摘下一块很窄的小牌子,哈里斯常常得潜下去五六次,尤其是当这块小牌子固定在金属上面,而且两颗螺丝都已锈死的时候。这些小牌子并不比那些用两颗螺丝固定在住宅大门旁边的姓名牌大多少。有的时候,他潜下去两次就能够撬下来一块较大的、有许多文字的牌子,因为他把改锥当做撬棒使用,将牌子连同螺丝一起从腐烂的镶板上撬了下来。他在舰桥上向伙伴们展示这些战利品。他对收集这些小牌子并不经心,大部分送给了艾伦和霍尔,他们俩不加选择地搜集各种各样的牌子,包括街名牌和公共厕所的小招牌。哈里斯只把一些与他现有的收藏相配的东西带回家去。
现在哈里斯并不轻松:当其他人在沉船上打盹儿时,他在水下工作。他们抠着鸟粪,皮肤被晒成像雪茄一样的深褐色,金黄色的头发变成了淡黄色,而哈里斯的皮肤上顶多只是增加了一块新的晒斑。当他们眺望着航标以北来往如梭的船只时,他却始终注视着下面,眼睛微微发红,有些炎症,睫毛不多,瞳仁是浅蓝色的。这双眼睛只有到了水下才会变得好奇。有许多次,哈里斯没有带上来小牌子,没有任何战利品,而只是握着那把弯得不成样子的改锥。他把弄弯了的改锥拿给大伙儿看,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末了他扬手将这玩艺儿从肩膀上面扔到海里,把一群海鸥弄得惊慌失措。他的举动既不是由于泄气,也绝非因为无名之火。哈里斯绝对没有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或者真的无所谓地将坏了的改锥扔在自己的背后,即使是把改锥扔掉也还是有它的含义:现在他马上就要从另外一个方面向他们显示一下。
他们抱紧微微发抖的双膝,用嘴将鸟粪嚼成粘液。大家带着几分好奇,既疲惫又紧张地数着正在编队行驶的海军单桅练习船。浓烟从一条运输船的两个烟囱喷吐出来,垂直升向天空。
他们都曾经是优秀的海军学员,可现在,他们只能做这些。
美国海军早已经忘记了他们。
谁还会想起他们几个?
当年的同学,全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马吉芬那家伙,听说是去了乾国,也不知道混得如何。
想起当年大家一起在学校的恶作剧,哈里斯笑了起来。
哈里斯笑着笑着,笑容突然僵在了脸上。
他看到了马吉芬。
一条小艇正飞快的向这边驶来,船头站着的那个人,就是马吉芬。
马吉芬比以前显得黑瘦了些,但却更加的结实了。
霍尔、艾伦、刘易斯等人也都看到了马吉芬,眼中满是惊讶之色。
小艇很快驶到了沉船边上,马吉芬一跃跳了上来。
他仍然穿着他的那身双排扣海军制服,只是在他的袖口上,哈里斯看到了两条闪闪发光的金龙。
“伙计们,你们还好吗?”马吉芬向大家招了招手。
“嗨,马吉芬,老伙计,你从哪儿来?”哈里斯吃惊的问道。
马吉芬笑了笑,抛过来一把亮闪闪的钢制改锥。
哈里斯一把将改锥抄在了手里,这是乾国造的,头儿和手柄由一整块钢材铸成,上面有冲压出来的“船政制造”的乾国字样。这把改锥没有一点儿锈迹和疤痕,可以说是哈里斯见到的最好的改锥。
“想不想去乾国海军,哈里斯?”马吉芬问道。
哈里斯看着手中的改锥,想都不想便点了点头。
“嗨!老伙计!为什么不问问我们?”
“现在问也不迟啊!哈哈!怎么样?想去吗?”
“为什么不呢?”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
晚上准八点钟,一位三十岁的体面人物,来到华多夫-阿斯多丽亚大饭店的“棕榈”餐厅,在他惯用的饭桌跟前就座。他身材修长,穿着考究,立刻招来了所有在座人的欣羡目光。但是,到这里用餐的人大都懂得,这位著名的发明家此刻需要恬静,因此大家都装出不去看他的样子。
在他的座位上,照例高高地堆放着一叠洁净的亚麻布餐巾,总共十八条。尼古拉特斯拉自己说不清,他为什么喜欢用能被三整除的数字,也说不清他为什么害怕病菌到了有点神经质的程度,为什么老是有一大堆各式各样怪诞不经的思虑折磨着他的心灵,使他不得安宁。
他一手捡起亚麻布餐巾,一手把着那本来已经晶明铮亮的银质刀叉和水晶玻璃杯盏,漫不经心地擦个不停。餐巾擦一下换一块,不一会在他跟前的餐具桌上,就撂起满满一大堆浆得又白又硬的餐巾。待到上菜的时候,他总要一本正经地事先计算一下每道菜的份量,然后才拣一些送到嘴里。要不这样,这餐饭就显得兴致索然。
凡是特意到“棕橱”餐厅来领略这位发明家丰采的人,都看出他不是现要菜单点菜的。饭店一向根据他电话的吩咐,特地事先把菜做好,而且进餐的时候,按照他的要求不用招待员侍候,而是由饭店老板亲自关照。
特斯拉正挑拣着吃些东西,这时K范德比尔特插空走了过来。他责怪这位年轻的塞尔维亚人,说他本来在歌剧院订好了包厢,而特斯拉没有光临。范德比尔特刚走,接着是一位下巴留着一小撮尖须、鼻粱上架着一副小巧的无边眼腈的学者模样的男子,走到特斯拉桌子跟前,深情地向他请安。来人名叫约翰逊,他不但是一家杂志的编辑和一位诗人,而且成天出没社交场所,是个交游甚广、讲吃会喝的花花公子。
约翰逊笑眯咪地躬下身子,贴着特斯拉的耳朵低声嘀咕说,最近在名门望族当中有个流言,说什幺有一位娴淑的女学生名叫安妮摩根,她一心迷上了发明家,使劲缠着他爸爸J皮尔庞特摩根给她牵线搭桥。
特斯拉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问起他夫人凯瑟琳的情况。
“凯蒂要我邀请你星期六过去吃饭呢!”约翰逊说。
他们议论起另外一位客人,她的名字叫做梅琳顿,是一位姿色动人的青年钢琴手。特斯拉很爱慕她,但不过是柏拉图式的精神上的爱幕而已。特斯拉得知她也在被邀之列,于是欣然接受了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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