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轻语坐着公交回到学校的已经是下午六点了。
冬日的天黑的早,她走在校园的道路上无言而沉默,周围同学熙熙攘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并没有谁会分心留意到她身上。
她就这样一路无言的走到了小树林,一步一步,气氛沉郁的来到大树树下,垂头看着地,依旧不言不语。
苏逸安从中午训走林轻语之后,一直等了一下午,他猜想过林轻语再回来时的很多可能,也都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他想她可能偷懒没有跑完十圈,所以会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的来到这里观察他,也可能是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所以会愤怒的跑过来指责他,甚至想过了她是在跑步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受了伤,所以会可怜巴巴的过来博取同情。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林轻语再来的时候,竟然如此沮丧。
在苏逸安的印象当中,小时候的林轻语活泼善良,像个小太阳一样温暖,长大后的林轻语吐槽成性,言辞犀利,为人刻薄,但人却一直冲劲儿满满,她很少像现在这样,拖着宛如上坟一般的步伐,整个人仿似被抹上了一层灰,暗淡无光。
她沉默得让他一时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开口与她说话。
“大神。”她唤了一声,“我有槽要吐。”
“你先从我身上下去。”
在苏逸安说这话的时候,林轻语已经麻溜的踩上了他的根部,然后熟练的将头伸进了他的树洞里面。
苏逸安:“……”
尽管现在林轻语满脸写着“我好痛苦,我好悲伤,我需要倾诉”,但苏逸安还是想多长一只能活动的脚,把她从身上踹下去。
有话好好说,有槽好好吐,他可以不追究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不要随便动手动脚探索别人身体深处行不行?
“我想爸爸了。”
林轻语开头便是这样一句话,苏逸安心头便默了一瞬。
关于林轻语的家庭情况苏逸安是知道的,他有权利观看教务处里学生的档案。在林轻语的档案上,父亲一栏是填着的“已故”二字。
多么平常的两个字,但对于当事人来说,当年经历了怎样的触目惊心,生活有了怎样的滔天巨变,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我好想爸爸呀!”林轻语在树洞里喊了一声,然后便像再无力气了一样,靠着树干就在树根上坐了下来。
夜里沉寂,苏逸安应了一句:“人不该过于执着于过去。”话一出口,苏逸安就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
大道理谁不懂,可要人人都把大道理里说到的事都做得周全了,那这个世界大概也就没有“大道理”这种东西了。
林轻语闻言一笑:“以前我爸爸对我可好了,我在外面闯了祸他会帮着我,妈妈教训我的时候他也会帮着我,弟弟和我打架,他也从不偏袒弟弟。”
她把脑袋搁在树洞上,“我想过很多次,如果他还在的话,我一定不会活成那样。我觉得自己太坏了,有时候甚至会责怪父亲,当年为什么不好好保护他自己一点,为什么要这么早的离去,留下我与那对母子……”林轻语没有情绪的拉扯了一下嘴角,“我与那对母子……这是不是一个奇怪的说法?可事实也就是这样的。爸爸走了之后,我就觉得自己是完全多余的存在。”
“你知道什么叫多余吗?是番茄炒蛋里面的菠菜,东坡肘子里面的大蒜。还有在喜欢儿子的母亲肚子里生出来的女儿。”苏逸安只觉得林轻语这句话语气冷漠得几乎能刺痛他,可林轻语却完全没有自觉,她依旧笑着拉扯嘴角,近乎对自己残忍刻薄的说着,“那些都是要被挑出来扔掉的。”
话说到这里,苏逸安大概能想象出下午在林轻语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这样来自家庭的伤害,外人根本无法用言语去帮她去排解。
因为言语造成的伤害可以在一瞬间直达内心,可要愈合一个伤口,却需要几月几年甚至更久。
“大神,你能体会被重男轻女的委屈吗?”林轻语抬头望着枯枝与夜空,自言自语的说着,“应该不行吧?毕竟你活了八千年了,或许根本连父母都没有吧?”林轻语长叹一口气,望着天,“这样的时候,就真的想再找一个人陪陪我啊。”
林轻语的这一个请求听在苏逸安耳里,就像是一只鼓在他的树洞里击响,浑厚的声音层层叠叠震颤了他的树心。
如果可以,他也想变成一个人……
苏逸安默了许久,做了很久的决定,最后才开了口:“其实,你可以和我……”
“我想找个人生比我还凄惨的人。”林轻语与苏逸安同时开口,她并没有细心听苏逸安的话,而是打断了他继续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听听他的悲惨人生,有了对比,这样,或许我就会感到轻松很多呢。”
苏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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