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远去之后,忽有一人落在花前,将枝头地上的残象细细料理了,而后悄然离开。
花满楼重新回到书房,她仍是沉默着四处游荡,面上并无寻常孩童独处时的兴奋和紧张。她将指甲点在墙面上,一步步在屋内转了一圈,停在窗前。
凡书房,窗下必有一榻,这是文人的乐趣。陆小凤的书房中自然也备有这样一张舒适的榻。这张榻比一般的榻要略大些,是花满楼来之后换的。有时,陆小凤会抱着花满楼歪在榻上午睡,也有时是讲故事,听话本。
尖尖的指甲在榻边上摩擦一周,花满楼的脸上终于有了生气,她矮身歪倒在榻上,将自己紧紧缩成一团。
榻上皆是陆小凤的味道,清爽又带有草木的气息,这让花满楼感到十分安心。她贪婪的嗅着,无意识地舔着指尖,在她的心中,近乎疯狂的占有欲几乎吞噬一切。
陆小凤,她的阿兄。
这个人,是她所喜欢的,是她所信赖的,是她所依恋的。
这个人,最后,一定要属于她。
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晦暗不明的双眼,更遮住了她扭曲的心。
除非是在陆小凤的面前,否则,她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孩童。她虽小,却是从地狱爬出的罗刹恶鬼,她不懂得血缘亲情,不懂得男女之爱,她只懂得占有。她想要陆小凤只陪着她,只哄着她,只属于她,永远。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花满楼精神一振,如变脸般换上乖巧可人的笑脸,忙得翻身下榻。
是阿兄回来了!
她这样想着,几步跳到门口,却见一个花老二打扮的美貌女子抖抖簌簌地走了进来。
这花老二生得一张花朵般的脸蛋,行动处又十分妖娆,连此刻一惊一惧间都自带媚色。
正是那日与灵璧腻歪在一处的那朵花老二。
花满楼的笑容再次消失,她眼中的狂躁让眼前之人心惊胆战。
花老二颤栗着上前行礼,“表……表小姐,七少爷出府了,花平遣奴婢……来陪表小姐。”说到花平,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恨。除了上头几位主子,整个花府的人都知道,这位表小姐年纪虽小,手段却异常狠毒。平日里她是一副孩童模样,背地里却不知伤了多少丫头小子。花平深知这一点,是以总趁表小姐无人看顾之时,公报私仇,将些不服他的人派过去,借着表小姐的手教训人。她就是这样被花平派过来的。在这花府中,有大少爷、灵璧两尊大佛在,便是表小姐狠毒至此,谁又敢说出来?是以这样的手段竟叫花平用到了今日。
花满楼看着行礼的花老二,神情中有些玩味。她并非不懂花平的利用,只是花平派来的人皆不正派,她从小受难,是看惯奸邪的,十分排斥这类人,因此每次一有这种人撞上来,她虽为陆小凤忍耐着不杀人,却总是要伤人几分。
她将尖利的指甲搭在花老二白嫩的脸蛋上一点点挪动。立时,花老二的脸色变得惨白,她低头藏起满带厌恶和恐惧的眼睛,身子不住颤抖。
指尖越压越紧,花老二的表情越发绝望。
美貌,是一个有野心的婢女唯一的武器,也是她唯一的指望。
终于,在花满楼的指尖快要压破指下的皮肤时,小花老二再也承受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哭求:“表小姐饶命,表小姐饶命!”
对于这朵花老二来说,毁了她的脸,就等于要了她的命。
花满楼不屑地收回手,自她身边走过。
花老二再也撑不住,立时瘫在地上痛哭,眼中迸发出无限恨意。
自灵璧受家法起,每日哼哼唧唧,恨不得这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受了伤。小花老二们因心疼他而流的眼泪几乎将花府淹没,只是花夫人尚在盛怒之下,她们实在不敢往灵璧身边凑。
作为一名无知的熊孩子,花满楼不懂为何灵璧会挨揍,并且花夫人揍他揍得十分凶残,连常挨揍的花老二见了也腿抖。于是,她也就没心没肺的看着热闹,每日蹲在角落偷听花老二婆子哭着分析灵璧此次受伤是伤在命根子上,恐怕已不能人道的浑话。
常言道乐极生悲。数日后灵璧伤好下地,仍是过着摇摇摆摆调戏妇女的荡漾生活,而花满楼却被陆小凤关起来认字。
大少爷掸掸手上的信件,向灵璧露出略显僵硬的笑容:“喜事。半月前,太子借银票案发作,将参与钱庄经营的官员悉数替换。如今与花家做生意的不再是朝廷,而是太子。”
灵璧也笑:“大喜。”
大少爷又掸了掸信件:“不止如此,太子在信上说,此番花家在银票案中受损,日后极乐楼便交由花家打理,所得皆归花家。”说到此处,大少爷的目光中露出有趣的神色,“你可知这信上还写了些什么?”
灵璧奇道:“还写了什么?”
“嫁妆。”
“嫁妆?”
“阿楼的嫁妆单子。”大少爷的笑容中忽然多出几分意味深长,“太子听闻我在为阿楼张罗嫁妆,也写了张嫁妆单子来。单子上长长一列田地商铺,皆是精心挑选的,无论以后时局如何,他与花家如何,单子上总有半数土地铺子管用。”
“太子是个好哥哥。”灵璧收起笑容,感叹道。他忽然想到自家眼盲的七弟,想到当年彻底癫狂的花老二,一时心中十分难受。
大少爷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我也是。”
灵璧笑笑,不再言语,转头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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