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他这么久,他第一次看到他这个样子。
说不上来的感觉,似是很痛苦,很愤怒,又很失望,很颓败。
“皇上,四王爷方才估计是……见皇上不让奴才给她松绑……故意使小性子,故意说最爱的是自己,以此来气皇上呢,皇上不要往心里去……”
太心疼这个男人了,特别是看到他眼里的那抹极力想藏匿,却怎么也藏匿不住的血色,王德还是忍不住想要安慰。
男人便笑了,脚步不停,低低笑了起来。
王德皱眉,这样笑,这比哭更让人心悸的笑,他宁愿他不笑。
帝王垂眸,长睫遮住眸中所有情绪。
我也是这几日才明白,我最爱的……莫过于……我自己。
这几日才明白,才明白什么?
才明白他是赝品,才明白他占了另一个男人的一切,才明白她爱的从来都不是他?
莫过于她自己,呵~
他是不是应该感谢她的委婉?大概是看到王德在,顾及了他最后一丝丝面子,所以,一句话停顿了两次,停顿了那么久之后,说的是她自己。
当真爱自己吗?他苦笑摇头。
置之死地,将自己送入大牢,这是爱自己?
宁愿将六六托付给一个外人,让六六无爹无娘,这是爱自己?他们两人无爹无娘的苦,还没受够吗?
说到底,终究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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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的审讯房里,郁墨夜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
刑部尚书有些担心,小心翼翼地提醒太后:“娘娘,再这样抽下去,会不会将人给抽死了?都抽了那么多鞭,她始终不说,微臣看,再抽亦是如此,要不,今日就到这里,容微臣再想想其他办法让她开口。”
太后敛眸,盯着那个绑缚在十字木桩上,耷拉着脑袋,浑身血迹斑斑的女人,冷脸抬臂,示意两个行鞭刑的侍卫停止。
“看不出来,骨头还挺硬。”太后缓步走上前,唇角勾着一抹冷弧,抬手捏起郁墨夜小巴,逼迫着她耷拉着的脑袋抬起来。
郁墨夜面色苍白,虚弱地跟她对视,她冷嗤,手中加了力度,咬牙道:“不管你招不招,都是死罪,而且,别以为你不招,哀家就查不出来!”
话落,捏住郁墨夜下颌的手骤然一松,郁墨夜的脑袋又不堪负荷地垂了下去。
这时,刑部侍郎急急进来。
看到审讯房里的情景,刑部侍郎怔了怔,见太后在,连忙行了个礼,然后,跟刑部尚书使了个眼色,刑部尚书随他一起走了出去。
在门口,刑部侍郎蹙眉道:“方才王公公过来传皇上口谕,说,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不许轻易动刑,可现在……”
“刑是哀家让动的,出了什么事哀家兜着。”太后不知几时已站在门口。
两人怔了怔,互相看了一眼,双双颔首:“是!”
太后轻搭上孔方的手:“回宫。”
众人恭送,太后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顿住脚步,回头:“而且,你们若不说出去,皇上如何知道行了刑?他日理万机,不可能一直来大牢和刑部,找个嬷嬷给她换身衣服,反正脸上也没伤。”
今夕不同往日,对那个男人,她现在是越来越忌惮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让他知道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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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城北。
樊篱听到敲门声开门,一见到帝王,就忍不住开口抱怨:“皇上总算来了,屋里的炭粒子烧完了,差点没把我冻死,昨日忘了说,应该让带点过来的。”
帝王没有理他,径直经过他的身边,走了进去。
樊篱怔了怔,感觉到他情绪的低落,反手关了门,走过去:“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帝王没有做声,脸色很不好,有些失神地往凳子上一坐,将手中的陶壶放在桌案上,樊篱眸光一敛:“酒?”
帝王“嗯”了一声。
樊篱汗,“我尊敬的皇上,我算是求求你了,体谅体谅樊篱好不好?你们兄弟两个,一个还在水晶棺里躺着呢,麻烦你消停点好不好?如果你再喝点酒搞个什么事出来,樊篱就算三头六臂,也是……”
樊篱边说,边上前准备将那壶酒拿走,却是被帝王按住。
一个要拿,一个不给,两人争夺,帝王忽然抬起另一手,将樊篱重重一推,并哑声嘶吼:“朕喝了吗?朕只是闻一闻也不行吗?”
樊篱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自己的身子,他被男人的样子吓住,一时哑了口,也一时不知该怎么做。
帝王意识过来自己有些过,低低道了声:“抱歉。”便沉默起身,走向墙边的书架,抽出书架的一本书。
书架“哗啦”一声移开,透明水晶棺和棺里浸泡在药水里的男人映入眼帘,依旧毫无生机。
他回头,问向还怔愣在那里的樊篱:“今日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吗?”
“嗯。”樊篱点头,也举步走上前来,“虽说今日应该是他的大限之日,但是,我隔两个时辰便会看一次,他的心跳依旧在的。”
帝王沉默。
樊篱瞥了瞥他,见他很不对劲,就一日而已,那般风姿阔绰的一个人,却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的样子,又忍不住问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没事,”帝王转身,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今夜朕守在这里吧,你去弄炭粒子。”
樊篱一怔,“你今夜不去四王府吗?”
帝王垂眸弯了弯唇,“朕不想搬炭粒子。”
樊篱汗。
好吧。
待樊篱走后,帝王走到桌边,提起那壶酒,缓缓走向水晶棺,修长的手指一弹,壶盖“嘣”的一声被弹飞,跌落在地上。
双手捧住酒壶,放在鼻下深嗅,浓郁的酒香钻入呼吸来,他闭上眼。
片刻之后,睁眼,长长叹出一口气,身子一颓,他转身靠在水晶棺上。
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回过神,顺着水晶棺滑坐在地上,双腿毫无形象地伸展开,后脑疲惫地靠在水晶棺的边缘上。
全然不顾地上的灰尘,也全然不顾水晶棺的冰冷刺骨。
“大哥,知不知道,其实我挺羡慕你的……真的,从小到大,一直羡慕着你……”
******
因为考虑到帝王五更要上朝,所以樊篱四更就返回了,提了一袋子炭粒子。
他推开门的时候,帝王正在整理身上的龙袍,拍打上面的灰尘,见他回来,只看了他一眼,也未做声。
樊篱怔了怔,心情还未调节过来吗?
浓郁的酒香扑鼻,樊篱蹙眉,看到酒壶在地上,已经碎成了两半,地上还有一团潮湿,应该是酒渍。
看了看男人,虽然面色有些苍白,却不像是饮过酒的样子,樊篱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皇上果然有方法,摔壶闻酒,既不用提壶,酒香还浓郁。”为了缓解气氛,樊篱笑着先开了口。
男人又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他,继续打理着身上的袍子。
将手中的袋子放在墙边,樊篱举步走过去,帮他拍拂背上和后袍角他拍不到的灰。
看样子,夜里这个男人是躺在地上的。
屋里暖炉都没有,那么冷。
“皇上该不会跟四王爷之间发生了什么吧?”樊篱禁不住开口。
因为他了解这个男人。
这么多年,什么事没经历过,早已练就了一副处变不惊的性子,一般的人和事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而能让他方寸大乱、情绪大动的,只有那个女人。
若不是夜里,他早就去打听出来了。
深更半夜,他就只是找了个澡堂,好好地泡了个澡,小小睡了一觉,然后,敲了一家店买了袋炭粒子,就回来了。
他以为这个正在情绪中的男人又会不理他,谁知对方却是回身捏了一下他的肩:“朕的事,你还是少管为好。”
说完,便走了出去,留下樊篱一人站在那里失神了好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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