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重归平静。
尔芙并没有完全相信青黛的话,她在等,等铃兰来解释。
约莫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虚掩着的隔扇门在外面被轻轻叩响,她抿了抿发鬓,理了理松松垮垮搭在身上的棉袄子,伸手取过话本子,装作很是闲在的样子,轻声让来人进来了。
来人正是穿着一袭暗灰色袄子的铃兰。
“铃兰姑姑,您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快请坐下说话吧!”尔芙笑着伸手一指眼前的锦凳,似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热络招呼着铃兰。
铃兰此时的心情很是忐忑,她咬了咬牙,跪在了尔芙跟前。
说句实话,作为一个打小就进宫伺候着的宫女,她能安安稳稳地活到这把岁数,绝对不是个不知道分寸的人,当初乌拉那拉氏将她安排进西小院的时候,她就知道她不可能得到瓜尔佳侧福晋的信任,但是她却没有拒绝乌拉那拉氏的这种安排。
因为她当初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了。
家中父母早已离世,弟弟已经分家另过,承继门庭的哥哥是个憨厚人不假,却是个性格绵软的,偏偏当初她那个势利眼的老娘贪图侯家姑娘的大笔嫁妆,给自家哥哥寻了个泼辣刻薄的女子为妻,分别多年,兄妹之情早就淡薄,嫂子凭借着一张巧嘴,硬是说动了自家的憨厚哥哥,偷偷将她这些年在宫里头积攒下的那笔贴己银子都交给了嫂子。
没有了贴己银子,又是这把年纪……
铃兰知道她留在家里头就是一条绝路,顶好就是被自家嫂子说给丧妻丧偶的老男人做继室,但是更可能的就是被嫂子将她这个模样还算不错的小姑子卖给富贵人家做小妾。
她实在不愿意走上这条路。
不是她不知道好歹,实在是她看惯了皇妃间的勾心斗角,她半点都不愿意让自己个儿也沦陷在那样的境遇里,为了能找个容身之所,她将身上唯一的一枚绞丝镯子送给了宫里头惦记她多年的一个老太监,走通了德妃娘娘跟前的一个大太监的门路,来到了乌拉那拉氏的身边。
乌拉那拉氏虽说不愿意得罪德妃娘娘跟前的大太监,却也不会轻易留下铃兰在身边,她害怕铃兰是别人安排过来的钉子,但是她却很愿意给瓜尔佳氏添堵。
铃兰就这样来到了尔芙身边。
在宫中多年,看惯了面慈心狠的深宫妃嫔,她能跟在尔芙这么个性格纯善的主子跟前当差,她觉得自己个儿是无比幸运的,就算尔芙不经常把她待在身边,她也并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反而很是感恩,从来也没有想过要背叛尔芙。
才不过三岁上的小侄子,居然被恶人掳去。
眼瞧着昔日疼爱她的哥哥哭得如泪人一般地恳求自己,她到底是心软了,本以为那恶人这般要求她将尔芙跟前伺候的宫婢调走,瓜尔佳氏此番必定遇险的她,心怀忐忑地熬过了约定好的时辰,来到上房前就懵了。
尔芙没有出事,那她……
最善于察言观色的铃兰,强作镇定地叩开上房的门,哪怕尔芙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她还是一眼就看出尔芙已经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了,铃兰的心下一慌,甚至没有来得及多想,便做出了最利于自己个儿的举动。
她知道尔芙最是心软,求一求尔芙,兴许就没事了。
铃兰这般想着,心底安定了不少,脸上却满是愧疚地挤出了几滴泪水,跪在地上就狠狠地磕了一个响头,将白皙如玉地脑门磕破了皮,又借着擦拭眼泪的机会,偷偷扯下了鬓角齐整的发丝,弄得自己个儿很是狼狈的样子,这才强忍着脑中的晕眩,哽咽着说道:“奴婢愧对主子的信任,奴婢做了不是人的事儿……”
只是她这次看错了尔芙的心。
俗话说为母则刚,别看尔芙之前并没有做到这点,但是来不及唤她一声娘的小九和玖儿离世,让她明白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道理,很多人都是蹬鼻子上脸的贱皮子,她厚待下人,想着以心换心,待人以诚,最终却被人当傻子似的哄弄,所以就在她发现自己个儿再次有孕的时候,便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心慈手软了。
而铃兰今个儿做的事情,简直就是送上门的那只用来杀鸡儆猴的鸡,她冷笑地看着铃兰一番唱念俱佳的表演,待铃兰抽泣着停住了话茬,才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今个儿是幸好我没有遇到危险,可若是我今个儿出了事,堂堂皇室亲眷,要是被身边宫人刺杀在房中,你可曾想过没有,不单单是你的一条小命保不住,就连西小院上上下下伺候的所有人都保不住性命,更别提你哥哥家被恶人掳走的小侄子了。
我可以原谅你,不和你计较,但是我却不能不顾虑着旁人,若是我不责罚你,怕是这院里其他的人都容不下你,毕竟你为了一己之私,可是将咱们西小院上上下下二十来口人的性命都压上啦,所以你也别怪我狠心了。”说着,她就又是摇了摇头,起身来到铃兰的身边,略带安抚意味的轻轻拍了拍铃兰的肩膀,迈步来到了房门口,随口招呼过一个路过的小宫女,吩咐她去通知所有人来院子里集合了。
尔芙已然打定主意,非暴力不合作,今个儿她要做一次恶人。
一直低着头擦眼泪的铃兰,并没有瞧见尔芙嘴角闪过的冷笑,还以为自己已经顺利地蒙混过关了呢,她听着身后房门开启的声音,感觉着吹在背上的冷风,虽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却仍然难以自制的窃喜着,要不是尔芙性格如此和善,她也不敢冒死做出这样的事情,果然她赌赢了。
心下暗喜的铃兰,配合着尔芙来到了院里。
她不等尔芙吩咐就脸色沉重地跪在了台阶下,轻轻抽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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