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欲言又止,见卢炴面色不善,到底不敢违抗。
等她人离开,卢炴才沉声道:“金吾卫素有手段,尤其这个谢星阑还有个心狠手辣的养父,文涛落入他手中,是抵抗不了的。”
卢炴看向门外天穹,“他和卢旭已经被带走十多个时辰了,金吾卫能去赵家,说明谢星阑已经从他口中得到了什么,不能再拖了,得想法子递消息进去。”
卢文强迟疑道:“要如何办呢?”
卢炴微微眯眸,“他尚有妻儿老小在外,到了这个时候,是该他表忠心之时了,卢旭伤了郡王府小姐无可辩驳,但其他的事,绝不能扯到卢旭身上,尤其是十年前——”
卢文强眼底闪过一丝畏色,连忙道:“小人明白,只是金吾卫衙门内守卫森严,又没咱们的亲信,只怕要到晚上才能找到机会。”
卢炴眉间尽是焦躁,“越快越好,去吧。”
卢文强应声而去,他人刚走,内室却传来一声轻响,卢炴面色大变,连忙起身往内室去,刚一进门,便见杨氏满脸震惊地望着他。
杨氏红着眼道:“原来老爷什么都知道!”
她难以置信地吼道:“原来十年前的案子真是二弟——”
她话未说完,卢炴忽然面色狰狞地朝她冲来,杨氏骇得连连后退,最终一屁股坐在了窗前矮榻之上,卢炴居高临下盯着她,阴森道:“我这不是在救卢旭,我这是在救国公府,你若想让瓒儿变成罪族之后,那你便使劲吼!”
杨氏浑身颤抖起来,又死死咬紧牙关,再不敢说一个字。
……
卢国公府的案子震动朝野,谢星阑除了麾下龙翊卫之外,又在金吾卫内调集了三十来人,整整一日都在外搜证,到了日暮时分,才带着武卫们从外归来。
谢坚从内迎上来道:“卢旭的伤势有些严重,他有些撑不住,在牢里哭天喊地,下午请大夫来了一趟,卢文涛已经一天一夜未进食水,片刻前已将人提出,送了些饭食进去,他吃了,属下正派人守着,以防他寻死。”
既用了饭食,便不再是求死心切,谢星阑应了一声,见天色不早,散了一众武卫后,自己也带着亲随们回了将军府,进府门时已是夜幕初临,将军府内寂静无声,简单用了些饭食,谢星阑坐在书房内看起了卷宗。
旧案卷宗他已看了数遍,此刻再看,几乎每一处证词与细节他都了然于胸,全过了一遍后,谢星阑目光严峻地看向窗外。
夜色如墨,将军府内静得令人心焦。
谢星阑起身走到佛龛前上了一炷香,又拿起一本《金刚经》至书案手抄,角落里的青铜鹤首灯暗了又亮,远远地,能听见外头巷子里的打更声,眼看着三更已过,静得只剩下风声的院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谢坚大步而入,“公子,人抓到了!果然如您所料!”
谢星阑写完最后一笔,“派人去临川侯府走一趟。”
谢星阑吩咐完,合上经文,抬步便朝府门去,出府后翻身上马,他带着谢坚等人一路疾驰回到了金吾卫衙门,夜色已深,金吾卫内也昏黢黢的,等他到了牢中,才看到谢咏领着麾下亲信,正将一个面生的武卫五花大绑地扔在审问室一角。
看到谢星阑,本就惶恐的武卫更觉畏怕,立刻挣扎着跪在地上,“大人!属下知错了,属下糊涂,属下有罪,请大人恕罪——”
谢咏道:“此人名叫范彪,被我们抓到个现形。”
谢星阑坐去刑案之后,“说。”
名叫范彪的武卫面上冷汗如雨而下,颤声道:“属下家里与卢国公府的大管家能攀扯上几分亲缘,属下最近手头紧,那大管家来找属下,说让属下给牢中犯人带两句话,属下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便与牢中值守的兄弟换了班,属下当真未想到会坏事。”
范彪的恳求夹杂着哭腔,看起来当真怕了,谢星阑寒声问:“何时找你?让你带何话?”
“午后,是午后来找的,许了属下十两银子,他让属下告诉卢文涛,说让他安心交代,他外面的妻儿老小国公府会帮着照料,还令他为了国公府的名声着想,莫要拖延太久,属下想着,这话也是寻常,何况十两银子不多但也不少,属下便挣了这份钱。”
谢星阑目光悬在范彪头顶,“带下去。”
谢咏摆了摆手,范彪立刻被拖了出去,谢星阑又问:“卢文涛如何?”
谢咏沉声道:“他倒是平静。”
谢星阑微微狭眸,“他只怕早有所料,将人带过来。”
卢文涛昨夜求死未成,又被关了一日地牢,此刻形容狼狈颓败,那双素来沉稳的眼瞳空洞无光,行尸走肉一般被押了进来。
待他在刑椅上坐定,谢星阑才开口,“如何?是否打算招认罪行,为卢旭替罪?依我看卢炴的意思不仅要你替罪,还要你畏罪自戕,如此才能彻底保住国公府的名声。”
卢文涛垂着脑袋,目光寂灭无声地落在阴湿地砖上,谢星阑这时道:“给你带话的武卫名叫范彪,卢文强是午后找到他的,不过我这里,却有一份下午酉时写的信,等你看了之后,再决定是替罪自戕,还是老实交代。”
谢星阑从袖中拿出封信,谢坚上前接过,径直递给了卢文涛,卢文涛定定坐着,却并未立刻去接,只等谢坚拿信的手悬了半晌,卢文涛才敷衍地接过,他一脸漠然地将信纸打开,但刚瞥见前几个字,他的神色立刻变了。
他坐直身子,焦急却又小心翼翼地将整页纸打开,才看了两行,他晦暗无光的眼瞳亮了起来,他一字一字地看下去,眼眶不禁微红,看完一遍,他像是不舍,又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渐渐地,几分不甘从他眉眼间流露出来。
“你夫人将你一双儿女教养的很好,尤其你的长子,年纪不大,字写得极是漂亮,你夫人告诉他,你又有差事要出远门,于是他给你写了这封家书,最后几字是你女儿所写,她今岁刚刚开蒙,会写的不多,但父亲二字却是早早学会。”
“你在府中时日不多,但你夫人常说你的好话,他们便以为,自己有个良善稳重,忙着大好前程的父亲,但他们终有一日会长大,最终也会知晓你到底是怎样的人,若你将全部罪过背了,又至他们于何地?”
卢文涛握着信的手开始发抖,牙关亦咬得咯咯作响,谢星阑目光凌然地盯着她,“从昨日开始,我已派人守在你府中,以保她们周全,在案子未定之前,此安排不会变,但你真能相信你替了罪,国公府便会将她们照顾的极好吗?”
谢星阑狭眸,“你应该记得当年金文延妻子儿女如今是何下场吧?”
卢文涛眼皮一跳,看一眼谢星阑,再看一眼手中信,脑海中似在天人交战,“可……可那是国公府,只要国公爷想对她们下手,金吾卫又能护她们几时?”
谢星阑语声微寒,“那也得看卢炴有没有机会对她们下手,你保住卢氏荣华,他便是永远高高在上的威胁,但如果卢氏倒台,那就大不一样。”
谢星阑话音落下,牢室外有人影一闪,他抬眸看出去,正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秀眸,那眸子清冽灵动,像一汪活泉涤荡人心,正是秦缨来了。
目光一触既分,谢星阑又看向卢文涛,便见卢文涛哑声问道:“真的能倒台吗?卢氏是百年世族,郡王府的小姐只是受了伤,而死的不过是个捕头,就算……有十年前之事,也不过是三条庶民之命,真能让卢氏倒台?”
这是卢文涛最大的顾忌,卢国公府纵然没落,却仍像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四条庶民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谢星阑活了两辈子,最知道这世道人命真有贵贱之分,莫说是庶民,便是达官贵族间亦存云泥之别,若是从前,他也要似卢文涛一般满腹疑虑,瞻前顾后,但他尤记得罗槿儿母亲悲哭的绝望,康素琴老父亲眼底的祈求,还有袁守诚,此刻的他,就关在十来丈外的牢房之中,而这木门之外,还有一双殷切的眸子注视着他。
谢星阑沉声道:“花无百日红,何况四条人命,陛下再看重世家,也得讲‘公道’二字,只要人证物证足以论罪,便是国公府亦能令其伏诛。”
卢文涛定定地看着谢星阑,仿佛在咂摸他此言份量,谢星阑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须臾之后,卢文涛牙关一咬,“好,我说……”
木门之内传来低低的话语声,门外的秦缨和谢咏等人皆是眸色大亮,折腾了两日,卢文涛终于松口,而他,将是指证旧案真凶最关键的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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