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又语气微深道:“皇帝说阿月性情直爽,虽愿留在大周,但不忍强令指婚,因此想探探阿月的心意,也不知阿月到底喜欢哪个呢……”
秦缨本当个闲语听着,此言落定,心底闪过了一丝狐疑,两国联姻非同小可,阿依月身后是南诏,自己那皇帝舅舅,怎还要探阿月的心思?
疑惑一闪而逝,秦缨很快明白过来,贞元帝最终将皇位传给了五皇子李玥,这足以证明,无论如今他在朝政上多器重二皇子李琨,但在他心底,信任且疼爱的,到底还是五皇子李玥,眼下若将联姻之事放于朝堂争论,李玥胜算不大,因此,他干脆将选择权交给阿依月,以此来平息几方争执。
秦缨想到那夜听到的,迟疑道:“凭阿月的性子,若真问她,她却说谁都不喜欢呢?如此可会放弃联姻?”
太后听得笑起来,“那倒也不会如此由着她。”
秦缨心绪复杂起来,只能道:“那蒙礼您也看见了,不像对大周忠顺之人,他们把阿依月留在大周,以后若生了什么事端,他们可会顾忌阿月吗?”
“他们不会,但阿月的父亲的会——”
太后语气沉定,又拍了拍秦缨手背,“哀家瞧出来了,你是觉得阿月独自嫁来大周,还可能谁都不喜欢,届时离家万里,又无家族在跟前支持,定是个可怜人。”
秦缨扯了扯唇角,“是看陛下存了体恤之心,才令我想到了此处。”
太后眼底闪过一丝嘲弄,又拉着秦缨的手道:“皇帝有皇帝的考量,我看你与阿月也能说上话,便令她沉稳些吧,她到底是南诏公主,平日里,便是哀家也只能纵着。”
秦缨点头应是,又陪着太后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见天色不早,太后吩咐邓春明亲自将秦缨送去德妃宫中。
秦缨辞了永寿宫,跟着邓春明一路往东行,德妃在后宫的尊荣仅次于皇后,住在东北方向的长信宫中,走在途中,秦缨见擦肩而过的宫人们脚步急慌,她不禁道:“大家好像都很害怕。”
邓春明无奈道:“您不知道,那日去未央池的人,回来之后,将赵参军的死传得神叨叨的,那南诏水神太邪了,连沙场饮血的人都害,更别说咱们这些下人——”
邓春明说着,左右看看,低声道:“当初南诏皇子说要进献宝物给大周,小人们盼了几日,还以为是什么稀世珍宝,结果却是那么个东西,私底下小人们不知将那奇形怪状的东西诟病了多少遍,如今啊,如今便是小人也心慌呢。”
秦缨听得无奈,“原来如此。”
邓春明长吁短叹的,待到了长信宫前,方才打起精神叫门,宫人们一听秦缨来探望李韵,连忙入宫内禀告,没多时,德妃身边的大宫女画屏迎了出来。
秦缨跟着画屏入宫门,待行至后殿,便见德妃正在门口候着,她笑盈盈地看着秦缨步步靠近,像在探究秦缨何以性情大变。
待秦缨走近,德妃牵唇道:“劳烦县主还记挂着韵儿,这两日,她也时不时念叨县主。”
她语气轻松,足见李韵暂无大碍,秦缨福了福身道:“听太后娘娘说,公主已经清醒了?”
德妃转身入屋,待秦缨跟进们,才接着道:“是,今晨才大好,这会子正百无聊奈呢,你来了,她必定欢喜的很了,韵儿,你看谁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一溜儿脚步声从内室传来,等秦缨走到门口,便见李韵散着头发,披着薄衫,正要出来寻她,见果真是她,李韵眉眼弯弯道:“天灯——”
秦缨也笑起来,“公主放心,我已经照着公主喜好,做了十多个您喜欢的天灯,待会子天色暗下来时,我再陪公主放灯。”
李韵更高兴了,又往秦缨身后看,似在找天灯在何处,德妃见状笑意也深了些,“你先穿好衣裳,我们去外间看灯可好?今日可不能受凉了。”
李韵点头应了,一旁的紫衫嬷嬷也欣慰地上前帮李韵更衣,“县主和公主有缘呢,那天晚上也是县主遇到了公主,否则奴婢们真是大罪过。”
秦缨莞尔,“嬷嬷可好?”
紫衫嬷嬷摸了摸胸口,“县主您可不知,便是奴婢,都被吓得噩梦连连,多亏娘娘体恤,吃了两日药今日才轻省多了。”
内室中点着沉香,暖烘烘的地龙热气中,秦缨还闻到了一股子香烛味,多半此地也做过法事,秦缨未多言,待李韵穿好斗篷,几人才出了外间,外堂中,装着天灯的锦盒已被抬进来。
李韵眨了眨眼,“天灯在这里头?”
秦缨笑着打开盖子,便见十多个天灯都折叠齐整地放在一处,秦缨取出一个缓缓展开,李韵刚看到灯纸上精巧生动的鸟羽,眼瞳便是大亮,德妃抚了抚李韵发顶,“韵儿可记得这三足金乌?哥哥送你的话本上,便有这神鸟。”
秦缨不敢画凤凰,便命师傅画了赤金的三足金乌,李韵眼珠儿转了转,一边点头一边笑开,紫衫嬷嬷接过给李韵细看,李韵却等不及地看向锦盒。
见她心切,秦缨顿了顿,又拿出几只天灯令宫婢一同打开,便见天灯之上有画玉兔迎春的、白猫戏绣球的,亦有青鸾逐月、天女散花、黄鹂报春,画样精致,五彩斑斓,李韵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欢喜更甚。
紫衫嬷嬷也夸赞道:“让县主费心了,这画样这般好看,都不忍心放了,这竹篾也轻巧,灯脂里头还加了棉花,火不易灭,肯定飞的极高——”
德妃也有些满意,但她从前看不上秦缨,自不会亲自开口,秦缨承了嬷嬷的夸赞,又对李韵道:“等点了灯芯,画样被灯火映着会更好看,这吉语是我写上去的,望公主往后安康如意。”
这“安康”二字,实在叫德妃动容,她再不好端着架子,倾身对李韵道:“待会儿韵儿和县主一起放?”
李韵笑眼弯弯,重重点头。
入宫已一个多时辰,此刻天穹渐昏,暮色将至,见李韵实在高兴,德妃便道:“去外头宽敞的园子里放吧,你也拘了两日了。”
宫墙高耸,若天灯飞偏了,很快便瞧不着了,李韵眼瞳大亮,忙吩咐侍婢们带着天灯出门去,长信宫距离御花园不远,几人一同往菊园而去,此地秋日争奇斗艳,如今积雪层叠,满目皓白,因足够宽敞,正是放灯的好地方。
到了园子里,德妃披着深紫色斗篷抱着手炉在旁围看,李韵喜不自胜地等着秦缨放第一个,两个侍婢举着灯笼,秦缨点了灯芯,火光盛时,雪白的灯笼变作暖黄明亮之色,灯纸上的金乌也愈发夺目,灯纸被热气鼓胀,某一刻,秦缨道:“松手——”
侍婢们齐齐放手,金乌天灯稍一摇晃便借风而起,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它飞过众人发髻,飞上亭顶,越过宫墙重檐,似一颗星子般高高地悬在了广阔的天穹暮色里。
“飞高了!越来越高了!”
李韵禁不住轻呼,宫婢们也一同拍手叫好,李韵这时来了兴致,“我放——”
嬷嬷笑着应好,选了个猫儿灯,李韵自己举着灯笼,待侍婢扶时,她立刻皱眉,“不要,我自己放——”
德妃莞尔,“让她自己放吧。”
侍婢们退去一边,秦缨来点火,“那公主可要举稳了,等觉得天灯鼓胀,它自己‘想’飞了,公主才能放开它——”
李韵兴致高昂,“嗯”了一声,便目不转睛地盯着灯笼,没多时,灯笼鼓得圆滚滚,寒风一来,跃跃欲飞,李韵看了秦缨一眼,一点点地将天灯托起,又缓缓松手,便见天灯微微一晃,又稳稳当当地升向半空。
李韵开心极了,“母妃!我放起来了!”
她目不转睛望着,生怕天灯半途掉落,直等到天灯越升越高变作一抹微光时,她才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母妃——”
德妃笑道:“韵儿真是厉害。”
李韵得了夸赞,更有兴致,又令宫婢拿天灯来,秦缨见状退后一步,只让她自得其乐去,眼看着又一天灯稳稳飞升,秦缨正觉欣慰,一转眸,却见德妃正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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