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蕤朗声应是,一回头,又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此时打头几人,乃是裴朔与裴家武卫,在他身后,则是长清侯崔曜与崔慕之的队伍。
见秦缨在此,几人皆是意外,但崔慕之不知想到什么,眸色暗了暗,他催马到秦缨与陆柔嘉跟前,缓缓勒马,目光也复杂起来,“此去无归日,若——”
秦缨忙摇头,“不,满朝文武皆等龙武军捷报!等侯爷与世子得胜归来!”
崔曜展颜,崔慕之晦暗的眼瞳亦是微明,片刻一笑,“好!”
话音刚落,又有马蹄声疾驰而至,秦缨抬眸一看,正见谢星阑风驰电掣而至,在他身后,杜巍与杜子勤父子几人亦紧跟着,秦缨脚步微动,陆柔嘉也迎了上去。
谢星阑老远便看见了秦缨,又见她与崔慕之说话,握缰的指节一紧,马鞭急落,更快地赶了过来,待到了跟前,却又顾不得吃味儿,只余不舍与担心。
当着众人,二人视线交缠,唯那杜子勤脸皮颇厚,一见陆柔嘉便道:“陆姑娘,等我回来,若我手脚俱全,我便拜你为师,跟你学医,你可愿收我?”
陆柔嘉面颊一红,又严肃道:“此言不吉,莫要胡说,此番你与侯爷、与谢大人,定能大胜北狄的——”
杜子勤满意了,得意地瞪了崔慕之一眼。
崔慕之看着这一幕,虽不觉生气,却也怔然片刻,他自以为天之骄子,自以为得天独厚,可到头来,却满心空茫,亦最是眼盲心瞎之人。
“时辰不早,开城门出城吧!”
队伍最前的李敖朝守城军喊了一声,护军得令,立刻打开城门,崔慕之马鞭重重一落,第一个冲出了明德门,其他人带着护卫先后跟上,李芳蕤又一声告辞后,亦翻身上马,纵驰而出,望着她似一朵红缨飘然而去,秦缨本就沉重的心境更窒闷一分。
余下众人都催马朝城门去,唯独谢星阑双腿一夹马腹,朝秦缨而来。
分别在即,秦缨心腔揪紧,面上亦显悲切,谢星阑目泽幽深,越靠越近,眼看着已到了最近之地,便见他一手抚上她脸颊,又骤然倾身——
他的气息倏地靠近,秦缨只觉唇上一热,还未来得及分辨,他已直起身来,声若千钧道:“秦缨,等我得胜回来——”
不等她应声,谢星阑马鞭一扬,两道脆响后,如离弦之箭般出了明德门。
秦缨下意识跟上两步,却只见他背影,没入了将亮未亮的无垠晨曦之中,秦缨抿了抿唇,一股子钻心的离别之苦,如浪潮般将她淹没。
……
大周朝堂虽反应及时,派出各路军将,但尚未入三月,西南便传来了代州城破的消息。
南诏图谋已久,代州更是方君然在大周潜伏之地,还未等李敖赶到镇西军中,南诏便派出三万兵马发动了猛攻,军情送入宫中,朝野俱惊,幸而有裴正清与一众老臣坐镇,李琰应对得当,并未令惶恐蔓延——
三月初,郑氏谋反诸罪由三法司悉数定下,文川公主和朝华郡主被褫夺封号贬为庶民,郑明跃与郑钦被判斩刑,其余罪眷皆充军流放,而太后与郑皇后,亦在三月初二这日,被赐下了白绫一匹,唯独李琨,依旧被关在御惩司之中。
至三月初六,深受活商陆之毒折磨的贞元帝也在掖庭宫苑内咽了气,裴正清与一众老臣商议后,未发国丧,只给李琰备了个颇为简易的登基大典。
三月初九,李琰于勤政殿登基为帝,改年政和,取政通人和之意,遵裴淑妃为皇太后,又派人远上丰州迁回贞元帝李谡之骸骨,打算将其葬入皇陵。
三月初十午后,一道谕旨送来了临川侯府。
来传旨的是四喜,谕旨上赞秦缨慈心向善,聪敏淑仪,加封郡主之衔,又赐宝册珍玩若干,秦缨有些惊讶,万没想到李琰登基后第一道谕旨,竟是赐她荣华。
秦缨与秦璋领了旨意,四喜笑呵呵道:“恭喜侯爷,恭喜郡主,如今边疆战火未歇,一切从简,陛下说,郡主和侯爷也不必专门入宫谢恩,但近日城中不太平,郡主若是有何吏治维安之策,倒可随时入宫面圣,您从前的御前司案使之衔,陛下也给您留着呢。”
秦缨瞳底微亮,只问:“敢问公公,这两日可有军情来?”
四喜笑意一散,忧心道:“前日来的消息,北狄果然兵分三路发动猛攻,那西羌与南诏,亦是有备而来,代州西北的全州,只怕岌岌可危……”
待送走四喜,秦缨面上便难见笑颜,谢星阑离京这大半月来,京城内裴朔与赵望舒带领金吾卫清缴叛众余孽,连带着郑氏旧党也大受打压,李琰虽掌权突然,但裴家根深,又有一众老臣辅佐,如今已算稳住朝野内外,唯独边疆战事,仍是胜败难料。
转眼至三月中,一场春雨淅淅沥沥下了三日,白日里秦缨入宫面圣,又与淑妃说了一会儿话,如今崔曜与崔慕之统领龙武军,兵分两路驰援西南,德妃与李玥兄妹便还留在宫中禁足,虽还算受着悉心照顾,但这为质之意也是分明。
淑妃携秦缨前去探望,便见月余不到,德妃满面沧桑,再无往日娇柔妩媚之态,那双眼睛黑洞洞的,只在看到一双儿女时才显出几分活气。
李玥与李韵身份被褫夺,如今无人再称殿下与公主,李玥虽有些郁闷,倒也不至致命打击,而相较德妃,他二人已从丧父之痛中缓了过来,尤其李韵没了拘束,再不掩难辩颜色之疾,反倒一日比一日鲜妍活泛。
待回府时,秦缨一进清梧院院门,便见院角桐树已是叶如碧云,花芽初发,想到谢星阑那日所言,秦缨心底惆怅,夜里听着窗外梧桐落雨,点滴至天明。
至四月初,西南终于传回捷报,北府军的猛火筒由肖琦亲送镇西军中,在收复全州之战时,猛火筒出其不意灭敌军近万,迫使南诏兵马弃城而逃,周人大胜。
也是在此时,秦缨收到了谢星阑和李芳蕤的信,李芳蕤直骂南诏人诡诈,又道其兵马不擅城战,不足为患,还道明战场上种种艰险,看得秦缨心惊肉跳,而谢星阑信上百多字,却是一派心平气和、只喜无忧,但越是如此,越是看的秦缨一颗心高悬。
至清明这日,清梧院桐花初绽,紫英如云,清冽芳香萦满小院,却搅得秦缨愁肠难安,因谢星阑的密信虽回了京,可北府军的军情奏折,已半月未见。
京城距离幽州数千里之遥,任是谁也鞭长莫及,秦缨夜里总梦到那箭雨漫天之景,去道观为义川公主与秦珂做法事时,便专为谢星阑求了道平安符,又托给北上运送粮草的将官,但此去迢迢,无人知谢星阑在何处作战,谁也不保证这平安符能否送到他手中。
时节入四月下旬时,北府军才送回了第一封捷报。
清梧院内,白鸳激动地道:“城内都传遍了,说是谢大人潜入北狄营中,将他们其中一部族的小王子俘虏了,这部落首领怒不可遏,却不敢前来报仇,还退了兵!”
秦缨手中拿着邸报,寥寥数言,已被她翻来覆去看了四五遍。
而只凭这冷冰冰的字词,她也能想到其中艰辛,“此前无军情奏报,足见战事胶着,甚至我方兵马多有折损,直至今日来了捷报,却是用的这般不要命的法子才退了北狄兵马,北狄八部,这只是其一,还余下七部,这仗仍不好打……”
待到五月初,春尽夏至,亦值桐花最盛之时,紫英烂漫,似烟似霞,引来杜鹃鸟啼鸣,在声声“布谷布谷”中,京城内又生了件连环杀人新案,秦缨忧思无用,立时帮着京兆府衙寻证探案,至五月下旬,方才将穷凶极恶的凶手捉住。
转眼近六月,清梧院紫桐亭亭,桐叶蓊郁如盖,一场闷热雷雨砸下,只余满地姹紫嫣红,桐花花期已由盛转衰,谢星阑不仅尚未归京,连封信也不见。
秦缨与陆柔嘉都着急起来,但除了等待之外毫无他法。
没两日,南诏与西羌接连战败的消息送入京中,在连收五封捷报后,龙武军与镇西军军将即将班师回朝的仪程定了下来,但反观北府军,军情折子似酷夏甘霖,久盼不至,新帝与一众朝臣再如何牵挂,未得求援之信,也难断是否该令龙武军北上增援。
直至六月下旬,龙武、镇西两军军将们班师回朝的前夜,北府军才终于传来大胜捷报,北狄八部,除了起初退兵的一部,余下七部中,四部全灭,三部求和,而北府军苦战四月,军备已多有不足,谢星阑与杜巍、段宓二人停战奏报。
年前雪灾横行,如今西北尚有饥荒未,新帝与朝臣皆无再战之意,只八百里加急送御令至幽州,命段宓留在幽州善后,余下众人速速回京。
至此,大周全线得胜,举国皆庆。
镇西军与龙武军军将回京之时,京城内外旌旗飘扬,百姓夹道,秦缨与陆柔嘉站在人群之中,不住地搜寻李芳蕤的影子,但眼见李云旗、崔慕之等年轻军将御马而过,也不见李芳蕤何在,二人心生疑虑,只担心李芳蕤是否负了伤不便远行,当夜便至郡王府探问。
见到李敖与李云旗时,柳氏还红着眼,李云旗无奈道:“她未负伤,只是方君然那奸贼从她手中逃了一回,她心有不甘,还留在代州与南诏使臣对峙,南诏如今再度求和,她要等京中御令,届时,亲自将南诏使团押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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