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中午,我顶着饥肠辘辘,步履虚浮的走出帐内,喜娘和乌央站我两侧,同时扶住了我的左右手肘。喜帕下只能看到大约两尺大的空隙,我在心里大略的画出方位,我此刻脚下踩着的应该是后宫的主庭院。
走了十来步,不知为何,喜娘和乌央突然同时放开手。我顿时茫然无措,傻傻的独自一人僵硬的站着。
“悠然……”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我心头一喜,下意识的伸手去抓他。
皇太极伸手过来与我相握,十指纠缠交错,我忽然定下心来,那种彷徨与不安的感觉全都在抓住他手的那一刻消失了。
“阿查布密!”有人朗声高喊,然后周围许多人一起拍起了手,起哄般的笑喊,“阿查布密!阿查布密!阿查布密……”
我才意识到周围有许多围观之人,闹哄哄的嬉笑声让我的脸涨得通红。
皇太极牵着我的手,把我一步步带到一张案桌前,透过晃动的流苏,我依稀瞧见桌上摆着祭牲贡品和……牌位?!
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虽然瞧不清那长长的一列牌位上面写着的每一位祖先的名字,但是靠前的那个最显眼的神位上,我在瞥眼间已看明白了那几个熟悉的满文——爱新觉罗努尔哈赤!
皇太极与我相握的手紧了下,我顺从的跟着他在案前一同缓缓跪下。
“列祖列宗在上,我皇太极今日要在你们面前,名正言顺的娶了这个女人!”皇太极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却能听得一清二楚,我知道他不是在对我说这些,而是在对他的阿玛,对那个曾经用强硬手段捆绑和束缚了我半世的清太祖在宣誓。“我会用尽我一生的心血去爱她、疼她,至死不悔……若有违此誓,必当人神共弃!”
我的泪意一下就涌了上来。女真人信奉神灵,极重誓言,所以轻易绝不对天起誓,害怕遭受天谴。
“格格!”正当眼泪泫然欲坠时,喜娘及时在我手里塞了样东西。
我低头一看,却是一盅酒。
“记得只需饮一半,可千万别喝光了。”许是喜娘已经对我完全没了信心,所以决定不厌其烦的跟着我,把所有事项不论巨细再三重复叮嘱。
我微微一笑,将酒盅凑到唇边,轻轻啜了口。
好辣!是白酒,火辣辣的感觉沿着食管滑入腹中,像团烈火般燃烧起来。胃里空荡荡的正饿得慌,这酒一下肚,顿时烧得我浑然忘了饥寒。
喜娘飞快的将我手中的半盅酒夺走,然后又塞给我另一只酒盅,我垂睑一看,清晃晃的仍是半盅,明白这其实是皇太极刚才饮过的半盅酒。
将这半盅酒一口饮尽,我的脸烧了起来,身上有些燥热。
“良辰开喜宴,佳日娶新人。宰猪摆宴,祭祀神灵,神庇赐福,佳偶天成。夫妇永偕,福祉日增。六旬无疾,七旬未衰,八旬孙绕膝,九旬白发生,百岁无灾且修龄。年长岁永,享寿无穷。宜其家室,富贵恩荣。子孙尽孝,兄弟施仁,父宽宏,子善良,阖第得此吉祥,感戴神灵……”
我身子一颤,倏地扬起头来,只可惜红帕遮面,我什么都看不到,只能聆听着这个温润而又熟悉的声音将这份阿查布密的祝词柔声唱诵。
“不是萨满唱祝词的吗?怎么会让大贝勒……”
人群中窃窃的响起低声的议论。
“大汗昨儿个特意恳请的,大贝勒是族中最具名望的尊长,由他主持阿查布密更为妥当……”
“新娶的福晋到底是什么人啊?居然劳动大贝勒亲自……”
“是科尔沁……”
“听说昨晚迎亲,也是大贝勒去的……”
“好厉害,还没进门就如此尊贵了,那以后三宫福晋……”
我低下头,心里有些酸,有些疼,又有些欢喜……种种复杂的情愫交织在一起,蓄势已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恰恰滴在喜娘伸手递来的酒盅内。
“格……格格。”喜娘的声音有丝颤意,“请饮第二杯,仍是半饮即可。”
我含着泪,喝下半盅酒,代善的祝词已经吟唱第二节,案上有人在切肉,代善每唱完一节,那人就将一块切下的肉抛向空中,而后又在地上洒酒。
我只觉得那淅淅沥沥的洒酒声就像是在抛洒我的眼泪一般。
痛,却快乐着!
“哈日珠拉!”对面的皇太极终于出声。我早料到他必然会憋不住,不由笑了起来,刚才堕泪的一幕一定丝毫不差的落在他眼里,恐怕这会子他早小心眼的想歪了。
“大汗!”隔着喜帕,我柔声蛊惑他,“你可知在我们那里是如何喝这交杯酒的么?”望着手指拈着的这第三杯酒,我忽然戏谑心大起。
“什么?”他果然好奇的上当。
“你过来!”我上身前倾,有限的视线扫瞄到他的右手。我将右臂绕过他的胳膊,凑过嘴轻轻的将酒盅凑过唇。
耳畔响起一片低呼,尽是惊讶的抽气声。
皇太极的胳膊只是稍稍一顿,下一秒只听他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嗤笑了句:“有趣!”竟是配合我将交杯酒进行到底。
放开手,我正自鸣得意,忽然喜帕下插入一根乌黑发亮的马鞭来,在我还没回神的时候,遮面的喜帕便被马鞭挑离头顶。我低呼一声,目光不自觉的随着那块喜帕飞到了屋顶。
皇太极笑吟吟的望着我,眼角眉梢尽是无尽欢颜。
庭院内站满了人,我有些不适应的眨了眨眼。皇太极挽着我的手,亲热而不避嫌的将我从垫子上拉了起来。
喜娘和乌央都站在边上,代善却已不知去向。我心中稍定,这样也好,免得我见了会觉尴尬。
喜娘动作麻利的将两尊锡壶塞到我怀里,锡壶沉甸甸的,我仔细一看壶里头居然装满了新米。我一手抱一只,暗呼吃不消,这喜娘不会是趁机想整我吧?
再回头一看,险些没笑到打跌,一身礼服的皇太极居然在怀里抱了一把柴火。虽然那把柴早经过修剪,整齐的用红色绸缎捆扎妥贴,可是乍一看上去,我仍是忍笑得差点没憋出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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