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忙走了过去,扶住他的背。
“我怕是,要先走一步了……”他仰面看着她,声音微弱地好似经风吹散的一缕游丝。
傅恒夫人心底重重一顿,眼底有了慌乱的颜色,面上却勉强一笑,温柔地道:“六爷竟也有这般英雄气短的时候吗?之前你病得那样重,从缅甸回来跋山涉水,我还怕你撑不住呢,可不也好端端地回来了么?这叫做老天庇佑……还记得陛下刚登基那年,在猎场遇着了刺客,你为护得陛下周全,身上足足挨了十几刀,险些将我吓昏过去,可你呢?养了不到十日便可下床走动了……”
“还有,咱们刚定亲那年,你随圣驾乘舟巡视,我借着陪太后解闷的由头上了龙船找你,当时我不愿你随军远征金川,便央着你答应,你不愿,我一恼之下便将你送的那块玉佩给丢进了护城河里……初是立春,河水又急又冷,你就那么不管不顾地跳了下去给我找玉佩……”
后来玉佩没找着,他还险些将命给丢了。
她说着说着到底没忍住红了眼睛。
“可不也都挺过来了吗?你这条命硬着呢……哪里能说走就走?”
傅恒握住她的手,唇角微微动了动,像是在笑。
“许是我当初便该听你的,不远征……”
有些路一旦开始走了,便注定只能走到底,才能停下。
为国尽忠,为君解忧,他不曾后悔过,但对她、对孩子,他亏欠的太多了。
尤其是她。
她喜欢琴棋书画,自闺中时便装了满脑子的风月,起初他倒还陪她做过两首诗、几幅画,可待成亲后,公务变得繁忙起来,又东征西战,时日一长,除却批公文、写折子之外,几乎是再也没碰过笔墨了。
风月便都成了她一个人的风月。
待如今再晃过神来,面前的人眼角竟已长满浅淡的纹路了。
“棠儿,诸多过错我皆来不及还你了……”
他眼睑闪动着,仿佛是辰光被一点点耗尽的模样。
傅恒夫人全然慌了。
她攥了攥他的手,张口似有千言万语想要同他讲,却又不敢讲,只怕一旦讲完了便真的再也留不住他了。
“六爷,你切要等着我回来……”
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起了身来往外走。
傅恒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恍惚中,只见向来仪态端庄的她疾步匆匆,提着裙角走得飞快。
这模样,就如三十四年前,他初次见她时别无二致。
那时他笑着问身边人:“那走起路来跟带着风似得……是哪一家的姑娘?”
“这你都不认得?”
“我如何会认得?”
“你傻呀!那可是咱们京城第一美人儿……瓜尔佳氏棠儿!”
“棠儿?”
“……”
……
傅恒夫人乘马车出府,一路往霁月园而去。
马车停稳,先遣了丫鬟前去问询。
“你家太太可在府上吗?”
“太太出门去了。”守门的仆人认得傅恒府的马车,语气恭谨。
“那……可知几时回来?”
“尚不知,是往大理寺去了,想来至少要等到一个时辰之后了。”
丫鬟连忙急急地将话传给了马车里的傅恒夫人。
傅恒夫人等不得。
估算了一下往大理寺去的路程尚需大半时辰之久,她当机立断地道:“出城,去静云庵——”
听闻静云庵中况太妃身边的玉嬷嬷医术了得,医得了许多连宫中太医也医不好的疑难杂症。
她自知玉嬷嬷与太医不同,身为女眷不便出面为傅恒诊治,且又与她素无交集,那况太妃又是个极冷清、极不愿被打搅的性子,她此番前去求医过于冒昧无礼,但眼下……她当真是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本欲让冯霁雯从中引见,也便于开口些,可偏生冯霁雯不在府中。
她唯有自行前去了。
路上她思及之前有意结识况太妃,曾托冯霁雯搭一搭线,却未得况太妃理会之事,心下恐这位心高气傲的太妃娘娘会将她拒之门外,故而在上门之时,便先行刻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待前来开门的玉嬷嬷问起,她只答是受冯霁雯所托,有要事要亲口传达于况太妃。
玉嬷嬷自幼入宫,三十余年前便同太妃住进了静云庵,从不与外人来往,自是不识傅恒夫人。
玉嬷嬷起初尚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但见她手里拿着的是太妃亲手所绣曾赠予冯霁雯的手帕,可见面前的妇人必是与冯霁雯交好之人,且又忧心如今正当困境的冯霁雯当真是有什么急事,便将人请了进来。
她本欲先将傅恒夫人请去前堂,再将此事禀给况太妃,由她决定是否要见。
可巧得是况太妃恰来了前堂中取一本昨日遗忘在此的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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