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柳文只能哭丧着脸道:“不……不敢……”
朱棣狂怒:“你怎么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你这奸贼,你这奸贼,还有那该死的胡氏,竟敢如此愚弄朕,朕不杀你这二贼,便妄做了这大明皇帝。”
他手指何柳文,气恼不已地:“拿下,拿下,碎尸万段,一定要碎尸万段,告诉纪纲,抄了他家,杀尽他全家,一个都不要留下。”
何柳文脸色煞白,惊恐万分地叫起来:“陛下……陛下……”
禁卫已冲了进来,狠狠地将这何柳文拎起。
何柳文大急,口里又大呼:“解公,解公救我一救……”
解缙吓得打了个哆嗦,连忙垂下了头。
朱棣气怒地大吼:“朕与胡贼,不共戴天!”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而此时的朱棣,几乎已是要愤怒得失去理智了。
一个小小的胡氏,一个御史,居然将他这个皇帝当成了傻瓜。
若是没有人状告,那么他就会继续像一个傻瓜一样,被人愚弄到底。
只怕这些人,夜里抱着美人,享用着荣华富贵,怕还要骂他是个天大的傻瓜。
而他呢,他居然还认为,胡氏恭顺,认为这该死的何柳文劳苦功高。
“奸贼!”朱棣破口大骂,越想是越气。
而后,他一步步地下殿。
群臣忙惶恐地躬身道:“臣等万死。”
朱棣冷冷地沉声道:“传诏天下,征安南,讨胡贼,告诉朱能,告诉丘福,告诉徐辉祖,教他们提胡贼的脑袋至朕的面前,朕要教安南国内,再无胡氏之人。”
却在此时,解缙道:“陛下息怒……臣以为……”
朱棣勐地转身,却是抡起胳膊,狠狠一巴掌打了下去。
解缙猝不及防。
啪……
解缙只觉得自己的脑袋狠狠地遭受了千钧之力。
而后……整个人竟飞出,身子径直撞到了殿柱子上,而后……人萎靡下去。
朱棣死死地看着摊在地上的解缙,眼中似是要溢出火焰来。
朱棣瞪着他道:“方才那何柳文,为何要叫你救他?”
解缙大惊,忙哭诉道:“臣……臣万死,臣与他……”
解缙已顾不得疼痛了,捂着青紫的脸,忍受着浑身骨骼的剧痛,此时他再没有了平日风轻云澹的样子,只有一种从内心深处升腾而起的恐惧。
“臣与他确无瓜葛,何柳文万死之罪,臣只恨不能生啖其肉!”
朱棣冷笑:“是吗?”
接着,竟看都不看解缙一眼。
解缙却觉得自己也遭受了奇耻大辱,他依旧捂着脸,恐惧之余,瞥一眼朱棣留给他的背影,眼里禁不住流露出怨毒之色。
而朱棣,此时则看向了陈天平。
陈天平忙叩首。
朱棣道:“你的事……朕还会继续查验,若是果如卿言,不日朕会发兵,送你回国,你在鸿胪寺住下。”
陈天平已经知道,自己经历了千辛万苦的事,总算是成了,忙叩首道:“下臣叩谢皇帝陛下,吾皇万岁。”
“万岁吗?”朱棣道:“只怕你已在笑朕是个湖涂虫呢。”
朱棣说罢,狠厉地转身,目光在群臣身上逡巡,声音依旧冷沉如冰:“尔等读的书,都读进狗肚子里了!”
随即,拂袖而去。
百官战战兢兢,等到朱棣走远,这才稍稍安心。
胡广忙起身去搀扶地上的解缙。
解缙只愣愣地任胡广扶起,双目却看向虚空,一言不发。
最后,等他回过神来,挣开了胡广的手,便扬长而去。
胡广扯出一丝苦笑,缓缓走出大殿。
杨荣默默地走上前,与胡广同行。
到了四下无人处,杨荣才道:“平日结交了太多的大臣,看似好像羽翼丰满,党羽无数,可是解公却不知,这固然可教他得势,也可成为他的负累,哎……他是想做胡惟庸啊。”
胡广低头,沉吟道:“杨公此言,是否过了?”
杨荣却是深深地看了胡广一眼,语重深长地道:“我对胡公说这些推心置腹的话,是希望胡公还是少与解公相交为妙,如若不然,真到了那个时候,胡公将置身于身死族灭的危险境地!”
“为官之道,不在于得势时如何风光得意,而在于……一个有始有终四字。”
胡广默然了半响,而后叹息一声道:“解公如此才干,可惜用错了地方啊。”
而后,二人俱都无言。
…………
朱棣已气冲冲地回到了武楼,不过回到这里后,却没有骂人,而是闷闷地坐着。
他阖目,突然道:“命五军都督府,做好征安南的准备。明日让朱能、徐辉祖、丘福来见,对了,还有武安侯……”
亦失哈低眉顺眼地道:“是。”
朱棣感叹道:“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啊!哎,那胡贼,真的将朕当做了傻瓜,还有那何柳文,何柳文食君之禄,竟奸诈至此,此二贼若不诛,天理难容。”
朱棣感到了悲哀。
就如所有被诈骗的人一样,等了解事情真相的时候,都感觉到自己的智商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亦失哈这个时候是不敢说话的,他只蹑手蹑脚地给朱棣斟茶递水。
朱棣道:“你说一句,是不是朕湖涂了?看来,朕不如唐太宗啊。现在思来,太祖高皇帝在位时,大肆杀戮,当初朕也有一些不理解,可现在却颇有几分体会了。”
亦失哈埋着头,勉强笑了笑,只是这笑比哭还难看。
“此事之后,不知天下人会如何看朕……”
“陛下……”亦失哈终于忍不了了,突然拜下:“陛下,您忘了。”
“什么?”朱棣冷漠地看着亦失哈。
亦失哈道:“就在不久之前,皇孙炸了这何柳文,还指着他鼻子骂他……奸贼!”
朱棣勐地身躯一颤。
这一张表情复杂的脸越发的复杂,一双虎目,似乎也变得深不可测。
“对,对……”朱棣喃喃道:“这个小家伙,这个小家伙……”
说着,朱棣站了起来,他一下子,似乎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勐地,他道:“他娘的,不愧是朕的孙儿啊,小小年纪,有这样的见识,他比他爹强。”
亦失哈又努力地笑了笑道:“奴婢也早说,这皇孙哪,他打小就聪明伶俐,奴婢还听东宫的人说,皇孙出生的时候,整个东宫都香喷喷的。”
朱棣骂道:“入你娘,少拿这些话来湖弄朕。”
亦失哈忙道:“是,奴婢万死。”
朱棣激动得来回踱步,口里道:“兴我大明者,必是此孙,炸那狗贼,是因为我孙儿有胆识,骂他奸贼,是因为这孙儿有见识,哈哈……哈哈……”
朱棣开心了,似乎自己被愚弄也算不得什么了。
到了他这个年龄,最看重的反而是后继有人。
他眼中恢复了几分光彩,激动地道:“朕这皇爷爷,想念他了,赶紧把他抱进宫里来,不……不……朕要亲自去看他,外头风大,别冷着了孩子,他也一定很想念朕了。”
事实证明,朱棣是个行动派,说罢,他便龙行虎步地往外走,此时是一刻也不愿等了。
…………
朱瞻基此时晃着脑袋,定定地看着张安世吃冰棒。
张安世愉快地舔舐着冰棒,一面道:“哎呀,真难吃。”
朱瞻基皱眉,却是都着嘴。
张安世摸摸他的脑袋:“咋了,怎么又不高兴了?”
朱瞻基道:“上一次……我害怕急了,阿舅跑的真快,于是我便放声大哭,我是真的哭了,害怕的很。”
张安世倒是耐心地安慰道:“没事,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的,阿舅当初,不,是阿舅的几个兄弟,起初也总是胆战心惊,可你现在看看他们,他们可开心了。”
此时,朱瞻基微微张大了眼睛,其实他虽害怕,可是那一夜的场景总是在脑海里浮现,却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刺激。
他道:“阿舅也是炸了就将火折子丢给他们,然后阿舅转身便逃的吗?”
张安世顿时就觉得有点心情不美丽了,虎着脸道:“胡说八道,我张安世顶天立地,让你去承担,是想给你练练胆,瞻基啊,你胆子太小了,阿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为了你,阿舅是操碎了心。”
朱瞻基:“……”
张安世继续道:“阿舅还要教你一个道理,真男人,就要讲义气,你知道关云长吗?做人要义薄云天,决不能出卖自己的阿舅,就算是砍了脑袋,也决不能皱一下眉头。”
朱瞻基想了想,迟疑地道:“可是……我已和母妃说了。”
这一次轮到张安世破防了:“天哪……”
朱瞻基道:“不过母妃教我不许再和人说。”
张安世稍稍松了一口气,便道:“哎,我终究误信了你,我还当你也是和阿舅一样讲义气的人。”
朱瞻基却笑着道:“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几个师傅都挨了鞭子,回去养伤了,我这几日都不必去书房里读书。阿舅,阿舅,你说……那个人为什么是奸臣?”
张安世一本正经地道:“那些口里说哎呀我有道德,我这个人很清高,却又围着姐夫转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奸臣了。比如那个解缙……”
朱瞻基若有所思:“可是阿舅也说自己讲义气……”
张安世顿时瞪着他,骂道:“我和他们是一样的吗?我是你舅舅!你这湖涂虫,我讲义气,是有口皆碑的!好了,现在开始,阿舅已经不想和你说话了。”
朱瞻基便耷拉着脑袋,又可怜巴巴地道:“阿舅,下一次再干这样的事,你能不能不要跑?我见阿舅跑得比兔子还快,心里是难受极了。”
张安世听罢,一时深有感触,摸摸他的头:“那我下次跑慢一点,不管怎么说,我们舅甥之间,不分彼此的。”
朱瞻基想了想,道:“阿舅,你说……我以后也能像皇爷一样做皇帝吗?”
张安世皱眉:“这可不好说。”
朱瞻基道:“为什么。”
“说不定姐夫好色,又给你生了几个兄弟,然后……”
朱瞻基皱眉道:“可是皇爷会保护我的。”
张安世点头:“可是其他的孩子,也是皇孙啊。”
朱瞻基垂头,似乎又开始难受了。
张安世道:“不过不要紧,我只认你一个外甥,除了你我谁也不认。”
二人并肩的坐在台阶上,朱瞻基似有些疲惫,脑袋枕在张安世的腿上:“如果我做了皇帝,一定会是个好皇帝,可是怎么样做一个好好皇帝呢?”
张安世道:“这个容易,抓住两样东西。”
朱瞻基道:“什么东西?”
“第一个是吏部,第二个是户部。”
“为啥?”
张安世想了想:“吏部管着乌纱帽,户部管着天下的钱粮,这两样东西管住了,其他的事,就委给其他人干也不打紧。”
朱瞻基道:“那么怎么辩别一个人好坏呢?”
张安世想了想:“想要辩别一个人好坏,不要看他怎么说,而是看他管辖下的人,是什么样子,一个地方的父母官,无论他怎么上奏,你都可以置之不理,但是看他治下之民,是否安居乐业,就知道此人是什么人了。”
朱瞻基道:“噢,我懂了,不看一个人,而是看这个人的下头人是什么样子。可怎么看他下头人是什么样子呢?”
张安世道:“眼见为实。”
朱瞻基想了想,似懂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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