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转身便走。
张安世则笑吟吟地回头看方宾:“方侍郎,这样可满意?”
方宾哼一声,故意背着手,走到大帐的角落里去。
张安世有些尴尬,便向姚广孝道:“姚公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姚广孝微笑道:“张施主,你到近前来,贫僧有话要讲。”
张安世便上前。
“再近一点。”
张安世只好凑了耳朵去。
姚广孝轻声道:“入你娘!”
张安世脸都绿了:“你这和尚,怎么还骂人!”
姚广孝低头,继续念经:“嘛咪嘛咪洪……”
…………
模范营外。
一身披挂的天策卫千户陈乾骑在马上,飞马去迎汉王。
汉王朱高煦勃然大怒的样子,冷声道:“围住了吗?”
陈乾道:“殿下,围住了。”
朱高煦这些日子很憋屈,此时满脸怒色,恶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就气呼呼地道:“他娘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以为他是谁?既然都已围住,为何还不进攻?”
陈乾犹豫道:“殿下……这……”
朱高煦在马上,狠狠一鞭子抽打下来。
啪。
陈乾疼得几乎想要在地上打滚,好在他拼命忍住,忍着剧痛行礼:“卑下万死。”
朱高煦阴沉着脸道:“本王这辈子,还没人敢欺到本王的头上,本王尚且不怕,你怕个什么?”
陈乾道:“只是……毕竟都是自家人。”
朱高煦更怒了:“谁和他们是自家人!一群小娃娃,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今日不立立威,别人还以为本王怕他们,你不敢上吗?你若是不敢上,那么本王就亲自上。”
这陈乾心里大为恐惧,他抬头看朱高煦,却知道,这朱高煦的性子,向来说一不二,一旦决定的事,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只是……平日里跟着汉王欺负一下百姓也就罢了,毕竟也没什么大碍,可现在不一样啊,这可也是大明的官军。
朱高煦看他依旧迟疑的样子,便喝道:“尔等乃本王护卫,却敢不听本王调令?来人,将他拿下,给本王砍了。”
朱高煦的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陈乾心里大惧,此时哪里还敢坚持?忙是拜倒道:“愿为殿下效力,这就踏破此营,给殿下出气。”
说罢,再不犹豫,反正……这也是你们朱家的家事,我依令行事即可。
当下,立即翻身上马,口里大呼一声:“本部人马来!”
朱高煦这才满意,他在后压阵,观察着这简陋的营地,这种临时的营地,根本就没有防护可言,朱高煦面上带着冷笑,死死的盯着那大营的深处。
此时……一个念头从他心底深处升腾而起。
如果……如果张安世死在乱军之中,会如何呢?
这可怕的念头,就好像潘多拉的盒子……
父皇一定会勃然大怒,会狠狠责罚他的,可他是父皇的血脉啊,或许……能保命不死。
可只要本王不死,那么……太子就等于自断一臂了。
皇兄的性子太软弱了,这样的人也不过是第二个建文罢了,大明的天下,该当是像他这般的人才能克继大统。
朱高煦的头脑很简单。
尤其是进了南京城之后,他越发的感觉到,自己在其他方面,似乎有所欠缺,而且只会将事情搞得越来越乱。
看来……他唯一的强项就是快刀斩乱麻,既然从前一向可以依靠这些来解决问题,那么……索性,现在就用最简单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吩咐定了之后,朱高煦招来一个亲兵,道:“在此押阵,不踏破此营,绝不许后退,里头的人……敢有顽抗的,尽杀无赦!”
亲兵点头。
朱高煦又道:“其他的事,本王不想知道。”
亲兵:“……”
说着,朱高煦便飞马带着一队亲兵,呼啸而去。
…………
呜呜呜呜……
牛角号发出预备进攻的声音。
朱高煦还是有眼光的。
此番出动的,并非是全数的天策卫。
而是天策卫是满编的禁军,有精锐的步卒六千,其余尽为骑兵。
这一千多的骑兵……便是此番由千户陈乾亲自领来。
不只如此……天策卫之所以为汉王朱高煦所垂涎,就是这一支精锐骑兵。
燕王入京的时候,大量随来的骑兵部队,充入了禁卫。
而燕王之所以能靖难成功,也得益于当时从宁王手里兼并来的骑兵部队,这支骑兵装备精良,而且……个个骁勇,因为他们有一个前身……朵颜三卫。
在捕鱼海之战后,当时的北元已经分裂,有大批蒙古的降人居住在大宁都司,当时的宁王朱权,则招募了大批蒙古人为骑兵,成为了依附于宁王的朵颜三卫。
这三卫人马,此后又因朱棣靖难,最后受朱棣操控,是靖难之役中攻坚的主力。
朱棣为了犒劳这些人,将一批立有功劳的蒙古人编入禁卫,让他们承担骑兵的任务。
他们在京城,更是被养的膘肥马壮。
此时……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营地,俱都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千户陈乾已在马上,回首,便见千余骑兵已就位。
当下,他已经没有什么选择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只是汉王的棋子,一旦踏破此营,他都可能成为推出去的替罪羊。
只是……他太了解汉王的秉性了,他一旦不从,只会死得更难看。
此时,心里虽苦,却再无犹豫,他缓缓地抽出了刀,看着眼前那可笑的木栅栏,大喝道:“汉王有命……尽杀无赦!”
随即,便有一个扈从用蒙语大呼一声,传达命令。
这些骑兵,个个亢奋,他们却没有千户陈乾这般的顾虑,一个个兴奋得不得了,自打跟了汉王殿下,他们没有了禁卫的各种军规,快活无比,都愿意向汉王效忠。
于是,如林长刀纷纷出鞘。
他们甚至懒得拉动弓弦,营内的军马,看大营的规模,不过数百人罢了,在他们的眼中,等于是待宰的羔羊的存在。
“杀!”
“杀!”
众骑催动战马。
万马奔腾。
轰隆隆……轰隆隆……
马速开始加快。
而陈乾已是一马当先,率先飞马越过了低矮的栅栏。
也有后队的战马,撞到了栅栏上,只是在这巨大的冲击之下,栅栏立即东倒西歪,犹如开闸洪水一般,洪峰瞬间将这可笑的栅栏冲了个七零八落。
轰隆隆……轰隆隆……
战马未停。
出现在陈乾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校场。
校场的尽头,一对对穿着锁甲,头戴范阳钢盔的人列阵。
此阵极为密集,数百人凝聚成了一团。
无数根尖锐的长矛,自这圆阵之中斜出。
陈乾乃是老将,当初就在宁王朱权的账下,此后跟随朱棣,见多识广,只看此步阵,还有这一马平川的校场地势,心里已成竹在胸。
接近一倍的骑兵,虽是轻骑。
可对面的……却不过是区区数百步卒!
在这样的地势之下,没有任何步卒,可以抵挡得了朵颜三卫为前身的天策铁骑一个回合。
他心里则在想:“这些人可尽都杀了,至于那张安世,却要想办法保全,汉王有恃无恐,我的性命却在这上头。”
接着,他挥臂,大呼:“杀!”
身后的洪峰犹如以怒吼回应:“杀!”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
数百人,列为圆阵。
这样的阵列,这些人不知摆过多少次。
周十三就是其中一员。
说起来,他是稀里湖涂地被招募,又稀里湖涂地被送来了京城。
可是……很快,他发现自己撞了大运。
他的母亲因他难产死了,前头有三个姐姐一个兄长,两个姐姐夭折,兄长也因为械斗,被邻村人活活打死。
父亲孤零零地留在乡中。
而姐姐已经远嫁,嫁的并不好,至少婆家人总是鄙夷阿姐的家世,虽然他们家的环境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不是住在山里,能多租种几亩地,一年到头,可以勉强吃个半饱。
村里实在活不下去了,他便来了。
原本他身子干瘦,可到了这里,每日鸡鸭鱼肉,白米饭管饱,他第一次尝到了吃饱的滋味。
很快,乡中的人带来了父亲的口信,父亲在乡中,分了数十亩地,而且……当地的保长亲自跑去了周家,直接告诉全族的人,以后谁敢欺负周家人,不说他不答应,便是县里也不答应。
那时候,应该是父亲最光彩的时刻,捎信来的同乡甚至夸张的表示,他的父亲在村里,连腰杆子都挺直了,没有以前那般的句偻着了,村里的大户,从前看都不看他父亲一眼,现在见了他父亲,也会笑容可掬的打招呼,连连说十三出息了,肯定在京里做了大官。
不只如此,便是远嫁的姐姐,居然破天荒的和丈夫回了娘家。
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婆家嫌弃周家,时刻怀疑姐姐藏了粮食偷偷周济自己的兄弟,对于回娘家的事,一向颇有微词,更不必说跟丈夫一起回来了。
阿姐的面上听说也很有光,高兴得眼泪都落下来了,以往虽是嫁为人妇,却好像是做人牛马一样被人使唤,现在听说婆家人从集市里打听了一些事之后,非但不敢欺负,甚至还处处小心,对阿姐极尽讨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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