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大量的禁卫,似乎想要驱散。
却不知是什么缘故,很快,这些禁卫,便不得不一步步地后退,竟是不敢阻拦。
却见那人头攒动,人流犹如开闸洪水一般,开始在午门外数十丈外集结。
层层叠叠的人群,似乎没有发出过于嘈杂的响动。
所有人安静地抵达,而后站定,紧接着,从其他街巷来的人,便如溪流入海一般,将这队伍不断地壮大。
朱棣见状,方才还气定神闲,可见这个声势,也不禁为之震撼。
百官们见状,已是窃窃私语,议论纷纷:“张安世得人心如此,只怕他一声号令……”
“王莽也不过如此。”
这些话,显然有人故意是想告诉朱棣的。
因而,句句清晰入耳地传入了朱棣的耳里。
紧接着,又突的有人直接穿过了重重的禁卫,竟是朝着这里昂首阔步的迈步而来。
亦失哈神色紧张起来,在旁滴咕:“禁卫死了吗?为何不阻拦。”
他担心有刁民当真冲撞到了圣驾前冒犯。
这些百姓,可是多如牛毛,稍稍有一点闪失,都不是闹着玩的。
那人却好像如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禁卫回避。
他走得越来越快,直到大家还在窃窃私语的时候。
这时,倒是有人眼尖,好像认出了什么。
随即,眼尖之人,脸色骤变,一脸像是见鬼了似的表情。
便是朱棣,竟也僵在原地,一时……瞠目结舌。
朱高炽本是如热锅蚂蚁一般,急得心急火燎。
可在这一刻,竟也呆住了。
这人终于靠近,他走到了朱棣七八丈外驻足停步,却见这人单手叉腰道:“见过陛下,我代表数十万军民百姓,特来向陛下告知!”
他声若洪钟,志得意满的模样。
至于语气,也好像底气十足之色,不将寻常人放在眼里。
他单手叉着腰,很有几分大将军的模样,颐指气使的姿态道:“其一,新政牵涉千家万户的生计,断不能废黜,若是废黜,百姓们失去了生计,没衣穿,没饭吃,若是做出一点什么来,可就怪不得别人了。自古以来,历朝历代,未有朝廷不护佑百姓,使百姓饥寒交迫,还能保存社稷的,陛下亦或者臣工若不以百姓为念,视民为草芥,出了任何事,都是咎由自取。”
安静。
很安静。
这世上,绝没有人敢这样和朱棣说话。
往重里说,这叫裹挟百姓,要挟圣主,是千刀万剐的大罪。
可朱棣……却没有愤怒,却只觉得头重脚轻,人晕乎乎的,看着眼前这颐指气使,裹挟了万千民心之人,昂首与自己对峙,语态中,颇有几分讨价还价的姿态,教朱棣觉得不真实。
朱棣老了,可即便是老去的老虎,发威起来,也能虎啸山林,可现在,他一声不吭。
至于百官……此时都很安静,大家不发一言。
站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个穿着普通皂衣服色的少年,这少年肤色白皙,面上带着稍许的稚气,可眉宇之间,却又有与同龄人少有的庄重,尤其是他叉手的样子,很有英姿勃发之态。
这人……看着像是皇孙朱瞻基。
又细细认真一看……还真是!
朱高炽只觉得要昏厥过去,他本以为东宫最大的隐患乃是张安世,但没想到,原来隐患就在自己的身边,是朱瞻基!
朱瞻基继续笔画着手,高呼道:“其二,订立律令,将新政明文修入律令之中,不得更改。还有其三……”
朱棣:“……”
张安世在旁乐开了花,远远地朝朱瞻基咧嘴笑。
可朱瞻基对这笑容,不屑一顾,继续手中比划,口里接着道:“军民百姓今日乃是奉太祖高皇帝大诰,捉拿犯罪的官吏,绝无他念,不可事后清算。还有其四……”
朱瞻基口若悬河:“要彻查江西布政使司逆桉,无论牵涉何人,都需严惩不贷,若非此逆桉,天下不至今日这个地步,若不能以儆效尤,难免重蹈覆辙!陛下若是不肯同意,你是天子,谁也不敢忤逆,可若是还要教陛下令天下人信服,教百姓们视陛下为君父,那么……这可就难了。”
顿了顿,朱瞻基又道:“好啦,言尽于此,我就在此,等着陛下回复,若是陛下恩准此四则,则军民谢恩,若是陛下不肯恩准,则我与军民,在此请死!”
朱棣:“……”
朱棣默默地听完这些,闷了好一会着,才转过头看一眼张安世。
这一眼,张安世似乎一下子就看明白了意思,立即道:“陛下,这不是我干的,是他主动请缨!”
朱棣又看向百官。
百官沉默了。
大家只说这是张安世鼓动。
可至少现在来看,真要有幕后主使者,那也该是朱瞻基。
这时候,若说张安世得民望,倒不如说是皇孙得了民望。
你说张安世是王莽,眼瞎的人都看出来,真有王莽,至少现在蹦跶出来的那也该是皇孙。
问题的关键在于,皇孙能是王莽吗?
朱棣这时,朝朱瞻基招手:“你近前来!”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朱瞻基脚下不动,抱手道:“先谈妥当,再叙私情!”
朱棣:“……”
张安世在一旁滴咕:“陛下,这真不是臣教授的,臣只是教皇孙……体察民情,至多,只让他凑凑热闹,没想到他……陛下,我冤枉啊,我是比窦娥还冤。陛下难道不知道我张安世吗?我怎么会出这样的馊主意?哎呀,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朱棣使唤朱瞻基不动,顿觉得大失颜面,又听张安世一连串的滴滴咕咕。当下,不耐烦地回首看了一眼张安世,低声喝道:“你少说两句会死?”
张安世:“……”
好吧,做人要适可而止,于是他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朱棣这才收拾起心情,又看向朱瞻基,大喝道:“这些百姓,是你聚来的?”
朱瞻基依旧不卑不亢地道:“此军民自发来此,而臣不过是为他们代言而已,请陛下早做决算。”
朱棣眼眸一睁,摆出几分威严道:“你这臭小子,你还敢要挟朕?”
朱瞻基没回应。
张安世忍了忍,终于又道:“陛下应该以百姓为念,以天下之心为心,从善如流,如此才不枉陛下圣德。”
张安世说罢,突然有人道:“陛下当以苍生为念。”
众人看去,却是杨荣。
杨荣乃文渊阁大学士,他突然发话,却是众人没有想到的。
“臣附议!”金忠说着,深深拜下。
“臣附议!”
紧接着,也有三三两两的人拜下。
任何时候,都有一群人,他们平日里是沉默着,可到了关键时刻,他们才开始真正的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
他们宦海浮沉,也懂得明哲保身的变通之理,可不代表他们完全没有自己的见识,只是……他们不显山露水而已。
“臣……以为……事到如今……还是当以苍生百姓为念。”夏原吉叹了口气,也跟着拜倒。
他其实是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到了,倒不是恐惧,而是突然意识到,从前一些想不透的事,现在渐而有了眉目。
稀稀拉拉的,一个个大臣也随之拜倒。
虽然附议者,并没有占大多数,此时,却也蔚为可观。
朱棣深吸了一口气,远远地凝视着朱瞻基。
而后道:“你这般趾高气昂,叫朕如何答应你?”
朱瞻基却是理直气壮地道:“我承千千万万之人所托,如何能徇私情?而悖逆公义,陛下应是不应?”
张安世默默地又靠近了朱棣一些,在朱棣的身旁低声道:“陛下,回头收拾他,先应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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