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白旗的营盘内,饶余贝勒阿巴泰的织金龙纛在他的大帐前,被咆哮的风雪打得垂头丧气,如同今日营盘之中的士气一样低迷。
帐内灯火通明,努尔哈赤的七儿子阿巴泰同努尔哈赤的女婿钮祜禄图尔格正在对坐饮酒。
端起了黄铜酒碗,喝了一口,大概是因为扯动了伤口,图尔格的脸上浮现出了痛苦的神情。
“娘的!这南蛮的刺刀和他们的烧酒一样,都他娘的烈性!”
“不过,大将军对你却是不错,不是将缴获的南蛮救命包马上派人给你用上了?”阿巴泰给妹夫割了一块肉,用手沾了调料,以银柄小刀递给了图尔格。
白天的时候面对着南中军的集团刺刀轮番冲击,两白旗的军队一时不知所措。征战多年,从未见过敢于当面与八旗军展开野战,率先进行白刃肉搏突击的军队。
南中军的进攻战术,一如火铳战术一样,排成阵列,一波一波往复不止。第一波次冲进近前,率先用弹丸招呼一番,随后,人随着弹丸挺着刺刀杀入阵中。用刺刀与长枪兵、藤牌手搏杀。
近距离的搏杀,那些长枪兵和藤牌手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刺刀较之长枪短小一些,掉转灵活,比藤牌手手中的大刀却又长了一些,一时间,杀的那些前明军不由得掉头便走。
第一波次的兵士也不追赶,原地停下装填弹药,为后续部队后卫。第二波次、第三波次的兵士随即掩杀过去。
两白旗火铳队只有四成人拥有可以进行肉搏的长枪大刀,如何抵御配合熟练默契的刺刀组合进攻?很快,在经历了两轮弹雨洗礼和刺刀突击之后。火铳队被南中军用刺刀赶了下来。
“不好!这群家伙要冲击大阵!”
在多铎身旁的阿巴泰和图尔格一眼便看出了南中军的目的所在:自家的败兵在前,南中军的火铳兵在后,两翼则是南中军的骑兵墙一般阵列突进,渐渐的超越了南中军的步兵队伍。接替步兵驱赶着那些败兵冲击本军大阵,不时的有炮弹从南中军头顶掠过,砸进身着一色白甲或者镶着红边白甲的队伍当中。
“镶白旗!上!”
听得主子发出号令,图尔格一马当先。领着麾下的数百名白甲兵,督率着近千名重甲冲向前方,试图接应自家败兵,阻击南中军的追兵。
甫一接战,图尔格便暗自一口冷气,明明对方的骑兵在自己的标准评判。就连旗内那些拥有马匹的包衣骑术都比他们好些,但是,在那些手执长矛的骑兵面前,素来号称敢战无敌的重甲、旗丁,被人像猪一样追赶的气喘嘘嘘,嚎叫不止。
“下马!结阵步战!”
图尔格立刻根据对方的情势做出调整,命令身后的四百名白甲兵。全数下马,列阵,将自家败兵放过。
“有敢于冲阵者,立即射杀!”
图尔格很清楚事态的严重性,八旗兵向来都衔尾追杀别人的,何时打过这种败仗?如果自己让这些残兵败将冲进阵线让整个两白旗军阵动摇的话,那不但是自己,甚至有可能连累整个友军崩溃覆没。
他领着白甲兵拼命弹压。亲手砍下了几个哭叫声最大的火铳手脑袋,鲜血和杀戮才让这些败兵清醒过来,绕过他的阻击线进入军阵,崩溃的局面暂时缓解了。
但是随之而来的,则是海潮汹涌而来的南中军兵马。
“额驸,怎么办?”
一名甲喇章京有些不知所措。
“南蛮火器厉害,搏杀凶猛。让重甲兵冲上去,用长枪大戟同他们搏战!同他们搅在一起,不能让他们的大炮有机可乘!”
“可惜咱们来的仓促,没有带盾车。否则定要让这群南蛮好生知道一下厉害!”那甲喇章京恨恨的在马上骂了一句,旋即跳下马来,招呼家奴为他整理盔甲刀枪战斧骨朵等兵器。
清兵作战,如果不是过于仓促,向来是盾车在前,后面有弓手与铳手,又有死兵与锐兵。他们盾车,下面有轮推动,前面是厚实的木板,皆铺盖着厚厚的皮革棉被,以此来遮掩铳弹。(看着是不是有点像土八路的土坦克?)
“擂鼓!出战!”
图尔格看着不远处挺着刺刀冲来的南中军,低声吼叫了一声。
激昂的战鼓声响起,随着鼓声,满语、蒙语、汉语的喊杀声呐喊声四处响起。
呐喊声中,千余名白甲兵和弓手各自将手中步弓拉得满满,四寸长的箭头斜斜指向半空。一阵弓弦的嘣嘣响声中,空中划过一道道死亡的轨迹,直奔南中军的追击队形而去。不由得令南中军的队形稍稍为之一滞!
激昂的战鼓声中,身披重甲的两白旗死兵,又有明盔明甲的巴牙喇兵随后压阵,向着眼前的南中军猛扑过去。一时间,狭窄的地域内,南中军的刺刀和重甲兵的长枪虎枪大戟交织在一起,血腥胶着的对刺。
长枪疯狂刺来刺去,长刀砍来砍去,狭窄的空间,留给双方施展技巧的空间几乎没有,只有最简单的刺和砸!除了刺还是刺,除了砸还是砸!每一个动作出手,都会有相应的血腥味弥漫开来,滚热的鲜血不断从双方战士身上流出,将脚下寒冷的土地浸润开来,随即便冻成冰碴。
图尔格挥动着手中沉重的铁骨朵迎面砸去,面前一个南中军队官下意识举起手中火铳进行格挡。咔嚓的一声巨响,图尔格硬生生的将队官手中的火铳砸得枪管与枪托分家,跟着骨朵砸中了那队官的肩膀,血肉飞溅,夹着骨折声音啪啪作响,那队官的肩膀整个塌陷了下去。甲胄破碎之处,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茬子。
两名家奴一声欢呼,正待上前斩下那队官的头颅,顺便脱剥下他的甲胄。
不料想几声怒吼。数名南中军士兵悍不畏死的挺着刺刀冲上来,以刺刀连环突刺,逼得图尔格也只能挥舞着手中的骨朵连退几步,眼睁睁看着那队官被几名手下抢了回去。
“好南蛮!果然是好对手!”
图尔格杀得凶性发作,索性脱剥了身上重甲,露出一身筋肉虬结,赤露着上半身。一手骨朵一手长刀,领着手下兵马与吴标所部反复冲杀。
“这南中军果然是强悍!”
“饶余贝勒、成郡王和安平贝勒输得不算冤枉!”
在阵后高坡上,多尔衮冷眼看着图尔格与阿巴泰领着人马反复冲杀,但是始终无法将南中军阵型击破。倒是不时的有炮弹落在自家军阵后方造成一阵血肉飞溅,引发阵阵小小骚动。
不断的有受伤或者阵亡的两白旗军官和旗丁被从前方抬回来,一具具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身躯看得众人不由得心为之一阵阵揪紧。
“该死的尼堪!真是能打!”
多铎骂了一句。却又无可奈何。
他不知道,此时的南中军也是到了强弩之末。
守汉父子二人身边只有不到二百人,营务处的全部军官都下到了第一线,基层军官伤亡到了四分之一。
就连王承恩都领着七八个小太监到炮队麦天生那里去自告奋勇充当炮手,王德化则是又一次拿起了鼓槌猛敲战鼓。二位天使都知道,此战,要么是二人名留青史。要么就命丧于此,绝对没有第三种选择。而那些护卫二位天使前来的军官则是纷纷将脖子尽可能的缩短些,再缩短些,唯恐令李大将军看到,命自己带队上前去与这些疯了的建奴拼命。
双方都在苦苦的坚持,希望对手能够先崩溃,先坚持不住。
“主子!饶余贝勒手下伤亡过半,请主子派援兵上去!”
“大将军!警备旅快要顶不住了!”
“告诉七哥。南中军还没有疲惫!让他再顶住!”
“从近卫旅给吴标调二百人过去,把本将军身边的人调一百人给近卫旅!”
“大人!那您身边岂不是没有人了?!”
“笑话!本官这里还有儿子!那能说没有人!?”
华宝身边的五十名护卫齐声高呼,清脆的童子音在炮火和喊杀声中越发的突出。他们是历次征战后烈士遗孤,被守汉养在身边,虽然不是视若己出,却也是恩宠调教有加。
轰然一声,镶白旗固山额真图尔格的织金龙纛倒地。跟着便是一阵大乱,有人在战场上高呼,“额驸死了!额驸死了!”
南中军这边见一面镶白旗织金龙纛倒了,更是齐声高喊。“多铎死了!多铎死了!”
两白旗的阵脚渐渐有些慌乱。
“真是罪该万死!”图尔格想起白天的一幕就是一阵恼羞成怒,狠狠的将手中的铜碗砸在桌上。
同那些南蛮士兵搏杀,令他不住的惊奇,明明个人武艺稀松平常,随意一个余丁甚至随军的包衣家奴都可以一个打几个那种。偏偏两个以上挥舞着刺刀便不好对付,十个巴图鲁对阵十个南蛮子就很吃力,一百个对阵一百个肯定吃亏。
稍稍走了一下神,一个南中军士兵觑见空子,一个前进直刺,奔他的脖颈而来。图尔格急忙脚下移动步子躲闪,同时挥动手中长刀格挡。可惜仍旧稍稍偏了一下,四尺长的铳刺将他的肩膀整个刺穿,一阵鲜血登时便飙了出来。
两名家奴抢步上前,一左一右将那名南中军士兵刺到,用手中的虎枪狠狠的向他身上猛刺。旁边的南中军从图尔格的甲胄旗号和身边护卫等诸多情形上判断出此人定是个镶白旗的大人物。一时间数十名南中军纷纷朝着图尔格倒地的位置扑来,转眼间,图尔格的镶白旗固山额真织金龙纛便倒地被南中军抢了去。
跟着便是一片“多铎死了!”的呐喊声。
南中军士气大振,吴标挥动着手中铁棒,大声叫喊着,“冲上去,杀了多铎,十万金币!”
“这仗不能再打了!”多尔衮见有人将四额驸图尔格抬了下来,肩头的铳刺还在微微颤抖,失血过多的图尔格嘴唇发白,口中尚且喃喃呼喊冲杀不已。
“多铎!领人马上去!接应咱们的军队撤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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