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次的炮击让城上变得更加混乱,一阵阵没头苍蝇式的到处乱窜之后,城上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但是,片刻之后,一阵暴雷也似的欢呼声便在城下大顺军的攻城队伍之中响起!
几个守城明军士兵将城头上的日月旗一脚踢到城下,竖起了一面白旗。紧接着,彰义门的城门缓慢而又沉重的打开了!
“皇上,彰义门打开了!”
担任西路攻城总指挥的李过颇为兴奋的冲到李自成面前指着远处已经完全打开的彰义门,不但城门洞开,便是吊桥也被重重的放在了城壕的沟沿上。北京的外城已经向大顺军敞开了大门!
不但是彰义门打开,与其相毗邻的西便门也随之打开!
关于是谁率先打开了北京的这两座外城门,向大顺军献城,主流史料上都将矛头指向了大太监曹化淳。可是,根据相关史料记载,曹化淳早在李自成兵临北京城下六年前,便已经回了天津老家颐养天年,享受退休生活去了。又如何能够飞过数百里的距离到北京城来相助崇祯守城,然后还向李自成献了城?
负责彰义门防御事务的,是兵部尚书张缙严。
他被大顺军的炮火吓破了胆,又有人指给他看,前宣府监军太监杜勋便站在李自成身后。而在大顺军以炮火还击之前,他便看到了宣府总兵王承胤、大同总兵姜镶、居庸关守将唐通等人的兵马旗号从城下经过。顿时让他内心萌发了一点想法。
“原来此辈皆归顺了大顺!”
大约二十天前,李自成破了宣府以后,朝廷便接到了塘报,说监军太监杜勋同总兵官王承胤、巡抚朱之冯都被流贼捉到,慷慨不屈,骂贼尽节。尤其是塘报中说,杜勋十分忠勇,手刃流贼多人,正要冲出重围,继续指挥杀敌,不幸受伤被俘,敌人劝其投降,杜勋骂不绝口,遂致见杀,死事最烈。
崇祯便下旨阁臣,偕同礼部堂上官速议如何厚赐族表,以酬忠节。虽然当时在言官中曾有人上过奏本,说杜勋已经降“贼”,所传尽节是虚,请将杜勋在京城中的弟弟和侄儿斩首,但崇祯绝不相信杜勋竟会辜负皇恩,降了闯贼,认为原塘报称杜勋在宣府尽节的消息是实在的。于是不等内阁与礼部复奏,立刻下旨说“国家不幸,贼氛鸱张。值大局危乱之日,正忠臣效命之时。顷据确报,钦派宣府监军内臣杜勋骂贼身死,忠义可嘉。特降鸿恩,赐杜勋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立祠宣府,有司春秋致祭;荫其弟为锦衣卫堂上官,其侄为世袭锦衣千户。钦此!”
但是,谁能想到,被崇祯已经认定为忠臣烈士的杜勋、王承胤等人,摇身一变又成了大顺的忠臣良将!继续为新朝出力效忠。
“此等人可以,吾辈为何不行?!”
几百名大顺军的骑兵策马冲进彰义门,随后便是千余名步兵紧跟入城。原本小心翼翼提防着瓮城或是城门洞内会有的各种守御设施、埋伏之类的,却是一样也不曾见到。冲过了瓮城,只见兵部尚书张缙严领着数十名守城官员衣袍冠冕的跪在路边,“臣张缙严等恭迎大军入城!”
在城门刚打开时候,西城上有的守城军民不知负责守城的这些大官们内心的想法,看见城门被打开,眼见大顺军就要进城,一时间往日里听到的关于“流贼”如何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传闻一起涌上了心头,内心不免陷于恐怖,纷纷从城上滚下逃命,住在彰义门附近的百姓更是拖儿带女携带包袱,扶老携幼,纷纷向东面他们认为比较安全的地方奔跑。
乱了一阵,大顺军从彰义门与西便门两处城门整队入城,一队从彰义门入城的骑兵,大约有一千人,俱是白帽青衣,外穿绵甲,背上插着绣有军法字样的认旗,进城后分为数队,拿着刘宗敏的令旗、令箭,一边沿着大街疾速前进,一边呼叫:“大顺朝提营前总将军汝侯刘爷有令:我奉大顺皇帝之命,率大军来安汝百姓,勿得惊惶。尔等须用黄纸写‘顺民’二字粘于帽上,并粘门首!”
随着这些手执令旗、令箭的执法队在街道上往来奔驰喧嚣,乍破城时那种混乱嘈杂的局面渐渐的安定了下来,不再有大顺军队伍按照往日破城习惯,沿街大叫:“不许开门,开门者杀!有骡马的火速献出,违令者杀!”但是,在稍稍背静的街巷之中,却也传来了兵器的撞击声和男人的呼喊声,女人的哭号声,转眼间,便是几处火头冒起。
这是任何一座城池被攻破时都会出现的景象,往往是外来的兵马还不曾动手,城内的兵痞流氓青皮光棍们便开始杀人劫掠放火焚烧了。
彰义门与西便门献城,顿时引发了连锁反应,不消得一个时辰,外城的七座城门余下的广渠门、左安门、右安门、东便门、永定门尽数被守城官员们作为开城归顺大顺的投名状献出。
大队人马向城内涌进,外城的百姓却也是惊慌失措,不知所以然,只是随着人群四处奔走哭叫哀嚎。
站在内城宫苑高处的崇祯,脸上一阵的湿冷,也不晓得是他眼中流下的泪水,还是天空的雪花在他脸上融化所致。
“大伴,朕到底是亡国之君了。”崇祯不用回头,却已经知晓匆匆赶来的脚步声主人是谁,他用干裂无奈悲凉的嗓音向王承恩倾诉着此时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皇爷!此时休也再提这个!趁着逆贼未入内成,咱们从朝阳门冲出去,与那里的京营守军汇合,往通州去!通州一路尚无贼兵!快走!”
也顾不得君臣礼仪了,王承恩命身边几个内操太监上前去,架起了崇祯便走!
崇祯的御马吉良乘早已被牵在乾清门外等候。一个小太监搬来朱漆马凳。崇祯上了七宝搂金雕鞍,一个长随太监替他牵马,绕过三大殿,又过了皇极门,在内金水河南边驻马,稍停片刻。他回头看了一阵,想着这一片祖宗留下的巍峨宫殿和雕栏玉砌,只有天上才有,转眼间将不再是他的了,心中猛然感到刺痛,眼泪也夺眶而出。要放火烧毁么?他的心中迟疑,下不了这样狠心,随即勒转马头,继续前行。
崇祯手中握着一柄双筒精细短火铳,身边一个太监牵马,王承恩在一旁紧紧跟随,也是手中紧握着一柄火铳。在崇祯十七年的皇帝生涯中从来没有如此走过夜路。他形影相吊地走出午门,走过了两边朝房空荡荡和暗沉沉的院落,走出了端门,又到了大致同样的一进院落。这一进院落不同的是,在端门和承天门之间虽然也有东西排房,但中间断了,建了两座大门,东边的通往太庙,西边的通往社稷。崇祯在马上忍不住向左右望望,想着自己辛辛苦苦经营天下十七年,朝乾夕惕,从没有怠于政事,竞然落到今日下场:宗庙不保,社稷失守!他又一次滚出眼泪,在心中连声悲呼:“苍天!苍天!”
崇祯满怀凄怆,骑马出了承天门,过了金水桥,停顿片刻,泪眼四顾。三四百内操太监牵着马,等候吩咐。王承恩明白崇祯的心绪已经乱了,出宫来无处可去,大胆地向他问道:“皇上,要往何处?”
崇祯叹息说:“往正阳门去!”
王承恩猛吃一惊,赶快谏道:“皇爷,正阳门决不能开,贼兵已至外城,正阳门一开,贼兵涌入,危及圣驾!”
“朕不要出城。朕为一国之主,只想知道贼兵进人外城,如何放火,如何杀戮朕的子民。你们随朕上城头看看!”
王承恩命三四百名太监立即上马,前后左右护驾,簇拥着崇祯穿过千步廊,走出大明门,来到棋盘街。前边就是关闭着的正阳门,瓮城外传来了阵阵人喊马嘶之声,想来便是大顺军的大队人马。再往何处?王承恩望望皇上,等待吩咐。正在这当儿,守城的太监们在昏暗的夜色中看见棋盘街灯笼零乱,人马拥挤,以为是宫中出了变故,大为惊慌,向下喝问何事。下边答话后,城上听不清楚。守城的太监中有人声音紧张地大叫:“放箭!放箭!赶快放箭!皇城里有变了,赶快放箭!”
又有人喊:“快放火器!把炮口转过来,往下开炮!”
在棋盘街上有人向城上大喊:“不许放箭!不许放炮!是提督王老爷到此,不是别人!”
城上人问:“什么?什么?到底是谁?”
王承恩勒马向前,仰头望着城上,用威严的声音说道:“是我!我是钦命京营提督,司礼监的王老爷。是圣驾来到,不必惊慌!”
城头上一听说是圣驾来到,登时寂静。没有人敢探头下望,没有人再敢做声,只有从远处传来的稀疏柝声。在城头上昏暗的夜色中但见一根高杆上悬着三只白灯笼,说明军情已到了万分紧急的时刻。
此时,三四百人马拥挤在棋盘街,十分混乱。王承恩知道皇上急于立刻离开,到他的面前说:“请皇爷随奴婢来,从东边绕过去!事不宜迟!”崇祯随即跟着王承恩,在太监们的簇拥中由棋盘街向东转取道白家巷回宫。白家巷的南口连着东江米胡同的西口,有一座栅栏。在迸人栅栏时,他忽然驻马,伤心地回头向正阳门城头望望,才望见城头上悬起来三只白灯笼。其实,这三只白灯笼早已悬挂在一根高杆上,只是崇祯和他周围的太监们刚才拥挤在棋盘街,站立的角度不对,所以都没看见,现在才看清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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